在工作时间,只要梅光人在,她从来不会关紧医务室的门,因为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需要她帮助的学生。
她第一次见到旺军,那是周六的中午,这天不用上晚自习,正好是放学的时间。
“老师,我现在会打扰到您吗?”少年推开医务室的门问。
“哦,不会不会。”
原本梅光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正打算回家,但对找上自己的学生,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是不会拒绝帮助他们的。
“要不,我还是明天来吧。”在听到梅光的话后,少年却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料之外的反应——快速转身离开。
“等等,等等,都说了不会打扰我了,你别走啊。”
梅光追了出去,但当她走出医务室,那少年已经淹没在了回家学生的人流中,找不到了。
“搞什么。”
梅光有些无言。不过对方有留言“明天再来”,所以应该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吧。他看上去并不象是有受伤的样子,所以应该是来寻求心理辅导的,梅光猜测。
然而到了第二天,那名少年并没有出现。梅光甚至为了他,而在学校苦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她才离开学校。
“我是笨蛋吧?今天是星期天耶。就因为他一句‘明天再来’就……哦,不是他的错,我就是个笨蛋。”她如此抱怨着。但如果不是因为少年突然造访,却又突然离开的反常反应让她过分在意,她是不会把这件事如此重视的。
第三天,少年依旧没有出现。虽然心中依旧有少许放不下,但梅光转念一想,也许那名学生的问题已经顺利解决了,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又过了几天,当梅光已经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时,少年却突然又出现在了医务室的门外。
依然是在周六中午放学的时候,距离第一次他来,已经过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我……还是希望老师能帮助我。”
他低着头,仿佛是在等待着审判的罪人,那样子让梅光觉得有些好笑。她快速走近,把他拉进医务室并关上门,就象是生怕他会再次逃走似的。
这是一个对自己非常不自信的孩子。
通过一番对话,梅光大致了解了旺军的个性。
他遇到的问题是大多数学生都会经历的 “学习成绩不够理想,而导致的自抱自弃。”梅光开始开导他,结果竟出乎意料的好。
“从来没有人象您这样,对我说这些话,来找您果然是正确的。”
他在学校中应该没有什么朋友。梅光想。其实自己只是刚开了个头,说了一些“不要在意,多放松心情。”类的安慰话而已, 如果他身边有和他要好的朋友,他是不会这样就感动的吧。
想来也很正常,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是很容易成为老师口中数落的对象的,而这也会导致其他学生对其的疏远甚至歧视。要交到朋友,谈何容易。
第一次见面,梅光完全不费力气就让旺军恢复了自信。但很快没过几天,他又来到医务室,所困扰他的问题和上次一样。
这个问题看似容易开导,但其实非常麻烦,梅光清楚,即使用安慰的话语让对方暂时放下负担,但如果他自身成绩无法提高,那么他的困扰就永远无法消失。
“不想学习,完全学不进去。”
每当梅光针对“提高成绩”的问题,想和旺军交流时,他都会用上面的话来搪塞过去。即使梅光提出由自己来辅导他的功课,他也非常坚决的拒绝了。
“我不想让梅光老师你也讨厌我。”
是因为一旦去学习,他就会暴露出“差生”的状态吗?梅光想。
不想让我讨厌他,那么他的成绩到底糟糕到了什么地步呢?
每周旺军都会来医务室,希望梅光开导他,他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为了寻找一些心理安慰,但是他似乎并不讨厌这样。
“你的家人给你压力了吗?”
某次心理辅导时,梅光试探性的问了这个问题。
“……”
提到这个,旺军先是一愣,然后沉默地低下头,显而易见,他家庭给他的压力想必不小,但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梅光也不好继续再问下去。
梅光觉得,或许应该和旺军的班主任还有家长交流一下,让大家一起找出一个可以帮助他的方法。但又一想,这么做会不会弄巧成拙?如果导致旺军对自己的信任出现裂痕,他也许就真的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在没有透露旺军名字的情况下,梅光将此事告诉了自己信赖的,某玩具店的女店长,希望她可以帮她想出能够帮助旺君的方法。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个学生就好比是个瘾君子,而你,便是让他暂时能忘却痛苦的毒品。”女店长道。“让瘾君子戒毒的方法,当然是扔戒毒所去,越快越好。”
“他不是瘾君子,她是我的学生,他只是有点不喜欢学习……”梅光道。
“那就逼他学,不学就打。总会起到一些效果的。”
“是我太天真了,茜姐你就给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梅光向女店长告辞。出店时却又听到了她发出的嘲讽。
“强硬的手段未必都是错的。没有节制的关心和温柔,有时也会起到反效果,懂吗?‘梅光老师’。”
……
那位女店长虽然给人一种刻薄强硬的印象,但梅光知道那只是她的表面。说那番话的本意并不是让梅光真的动手去打旺军,她是想让梅光改变对旺军的态度,变得强硬一些,就象她说的那样,过分的温柔只会让旺军依赖她,而不会从自身找问题,去寻求改变。
“我懂,我都懂……我并不是在气茜姐,我气的人是自己。”
不知不觉,一个学期眼看着就要结束了,梅光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认真想了想,她决定在旺军下一次来找她的时候,她必须强硬起来,让他明白,自己不会一直都是他用来缓解压力的避风港,他必须自己培养去面对风雨的勇气才行。
而且,必须提高自己的成绩。
“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意料之外,旺军居然一反常态地接受了梅光的话。
“你在敷衍我?”梅光问。对方答应的这么痛快,让她都觉得不太可信。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一直这么依赖您,总有一天您也会开始讨厌我的。”
“讨厌也不至于啦。”
虽然会很无奈,梅光想。
旺军向梅光作出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他会争取所有课程分数都达到及格线的保证。
梅光没有说“我相信你。”或者“不要太勉强自己啊。”这样的话。
“那你就尽力而为吧,不过身为一个爷们儿,要是说出来话兑现不了,会很丢人的。”她说道。在说这句话时,她故意模仿出了玩具店女店长的样子。
旺军愣了愣。
“梅老师,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吗?”
“不是,是我自己作死。啊,好丢人。”
梅光转身用手挡住自己通红的脸。
“我果然还是成不了茜姐那样,能让人觉得帅气的大姐头。我还是继续保持自己原本的样子比较好。”
“梅老师。”
“还有什么事?等我稍微冷静一点,再说好吗?谢谢你。”
“能……把您的手机号告诉我吗?在暑假时,我觉得我还是很需要您的。”
“哦,这个没问题。”
那天之后,直到暑假开始,梅光都没有再见过旺军,她虽然稍微有点担心想打电话给他,但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
“肯定是考试成绩没那么理想,所以不好意思见我了吧。打电话给他,只会让他更加难堪吧。”梅光想。
所以她只发过去了一条短信。
“下学期,我会继续关照你的。我说过为你辅导功课的事,你也再考虑一下吧。”
然而,这条短信却并没有收到旺军的回复。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自称旺军母亲的人用旺军的手机打通了梅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