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神的手边游来了一只小小的蜃。
他合上了一本令人有些眼熟的书，好奇地看着它，它又傻又愣，正用它那清澈无波的眼神看着他。
这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从前有个女孩，他赋予她右眼支配规则，左眼颠覆时空的能力，想让她为他看看人间，最后她选择了闭上自己的双眼。
从前有个男孩，他赋予他右手审判对错，左手裁决是非的能力，想让他为他掌管蜃界，结果他却选择回到了人间。
真是一切都乱套了……每当他想插手这世界的运行时，总有各种意外发生。明明都是他自己定下的规则，但都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神果然应该很头疼啊，还是当一只连愉快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蜃最愉快了，他想。
他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它的头。
叶曦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不知名的小岛上，耳边回荡着的海潮声像是某种亲切的呼唤。
他在海边怔愣了半晌，然后背朝大海，向小岛中央走去。
路很长，但他却并不着急。
岛上很安静，除了不时响起的鸟鸣，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一个女孩从岛的另一端走来，有些不安地转头看看四周，眼中寻找着男孩的身影。
她不知道叶曦和潘最后到底怎样了，因为一睁开双眼，她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座岛上，心里不禁有些急迫和担忧。
终于，她看到了他，在层层树林围绕着的岛屿中央，一片空旷的圆形石台之上，男孩的身影清晰可辨。
“叶曦！”她叫他。
男孩回过头看她，似乎并不惊讶，而更像是等待已久。
“你发现了吗？这座岛上已经没有别人了。”她一来，他就说道。
“哎，真的吗？怪不得这么安静。”车兰羽惊讶地环视了一圈，若有所思道：“那也就是说……”
“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潘也就不说了……其他的候选者们呢？”
叶曦垂下眼眸，淡淡地说道：
“他们已经被神取消了被选中的资格——你没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很多拼图？”
“看到了。”车兰羽点了点头：“可为什么我们……”
“因为我们是‘他’早就选中的人。”
“早就……选中？”
“在蜃主选拔开始之前。”他补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就先这样吧。”女孩的眼中闪过疑惑，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叶曦微微一笑：
“在最后的战斗之前，你有没有什么是想对我说的呢？一想到游戏结束了以后，你就不再记得我了，真有些舍不得呢……”
“不要勉强自己，车兰羽。”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认真地说。
“嗯？”
“还记得那个赌约吗？”他问。
“记得。”她一愣：“你不会是要……”
“我希望你放弃。”
叶曦说的干脆利落，倒让车兰羽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抬头看着他：“我答应你。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当蜃主了……而且不管是我赢还是你赢，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啦。”
“不过——”她似乎是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了。
“算了。谁让我从来都拿你没办法呢。”
如果她退出了这场比赛，就会失去所有的记忆，那即使现在知道了所有的为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最后至少让我说什再见吧，叶曦。”她笑了起来，认真的看着对面的少年。
——她是白，虚无的白。
她是被推上浪尖的那抹白色泡沫，是天空中忙碌孤独的飞机线。
她曾想守护那抹蓝，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一直在被他保护着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暗自偷笑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她想。
从她差一点失去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叶曦是叶曦，车兰羽是车兰羽，他们只是他们自己，是相互守望的半身。
她没必要再把自己困进回忆的囚牢中，也是时候该刑满释放了。
车兰羽抬起头，看着天空中耀眼的蓝，轻声说：“叶曦。”
“什么？”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树林间，蓝天下，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容格外耀眼。
“世人之心，一旦别离，未及相逢，便已相忘。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如果下次能再见到你，绝对不要忘了白兰地。”
她的话音刚落，身影就渐渐开始变得稀薄起来。
“车兰羽。”在她消失之前，他突然叫她：“你知道吗，我们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面了——只是我们都忘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能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能认识叶曦，我真的很开心哦。”她欢快的笑了出来，他第一次见她如此没心没肺地笑，笑着从眼角涌出了泪花。
“再见了……”
她像是美人鱼变成的泡沫一样，一点点，一点点的消失于这灿烂的阳光下。
少年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张开却发现手中空空，什么都不复存在。
片刻后他转身，向着海岸奔跑起来。
他看见了海，却未停下脚步，而是径自跳进了水中。
冰冷的海水渐渐漫过他的头顶，阳光在海面上碎成了千万片仍在闪耀，而他却像是变成了一条鱼，无声无息地潜入海的深处，那里有微光在闪烁——
叶曦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漫过耳边，又渐渐退去。
他闻到海风送来的腥咸气息，令他舒适的想要叹息，也不愿意睁开眼。
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该醒来了。”他说。
于是，叶曦睁开了眼。
他看见噬坐在他身旁，正眺望着眼前的大海。
噬难得没有穿他那身黑色的风衣，而是换上了一身的纯白，叶曦觉得他似乎一下由苦涩醇厚的黑巧克力融进了牛奶与薄荷，变得轻爽与清新了起来。
“好久不见，噬。”他揉了揉眼睛，看一眼天空，却觉得眼睛并酸痛——还有他的眼镜又不见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人类的生命就是从这片深蓝的水中诞生的。”噬看着远方，缓缓地说。
“后来呢？他们开始爬上了岸，来到土地上生存？”少年坐了起来。
“婴儿总会爬出摇篮，这是在成长。”是笑了笑，眼神依旧看着远方，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
“嗯，也许人类从水中上岸，就是最开始的错误也说不定。”叶曦屈起膝盖，闭上了双眼。
“开始就是错，所以后来都是错吗？”男人反问他：“那么，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嗯，是玫瑰。”少年突然回答。
“玫瑰？”
“红色的玫瑰。”他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它，在灰色长街，寒冷季节里燃烧的“她”
“因为它，人们的存在就不是一个错误。”
“你是说……爱吗？”
“应该是。”
噬转过头来看他，他这才发现噬的眼瞳竟不同于遗忘的漆黑，而是清澈如浮冰的蓝。
“那么，就这样继续下去吧。”他笑着说。
“这样就好。”男孩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的愿望是？”
“无论我会不会成为蜃主，我都要留在人间。”
“可真够任性的。”噬头疼地皱起了眉。
“你自己也承认，神一定是经常头疼的。”叶曦瞟了他一眼，一边说着没良心的话，一边站了起来，向海里走去。
“新的蜃主殿下，我似乎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噬突然在他身后说。
叶曦回头看他。
“这里就是人间，不用再跳海了。”
少年看到对方露出了一抹恶劣的笑……真的不是错觉吗？
他面无表情的从海水里走了回来，在经过噬的时候说：“下次来萤，记得要带酒钱。”
“……我会的。”男人强忍住笑意，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一点一点，消失在这片海滩上。
“叮铃～”门铃发出了一声悦耳的声响，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里。
“对不起，今天暂停营业。”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少年站在鱼缸前，一粒一粒的数着鱼食。
“难得遇到这么好的一家店，连进来坐一下都不行吗？”一个宛若诱人黑巧克力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
“就是就是，蜃主大人莫非小气到连请一杯白兰地都不行吗？”一个女孩的声音也跟着在叶曦的耳边冒出：“我可是没有忘哦。”
叶曦将手中数好的鱼食扔进水中，引得那条呆头呆脑的金鱼浮了上来，吐出了一串气泡。
在透明的气泡里，世界是彩色的。
就在昨天，我还以为自己只是碎屑一片，在生命的苍穹之中毫无韵律地颤抖。
如今我却明白，我就是那苍穹，整个生命是我怀中富有节奏而悸动的碎片。
——《沙与沫》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