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恶剑,大概就不能不先介绍“国征五剑”。
关于“国征五剑”的故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并不是因为故事的内容不够传奇,也不是因为故事的内容太过神秘——恰恰相反,这个故事被谈论、被讨论、被议论得太多,反而变得没什么可谈论、可讨论、可议论的了。
一言概之,“国征五剑”从幕后走到台前来的过程,太简单,太直接,太粗暴,太耀眼,以至于在那爆发性的光芒之下,大凰国本身的存在,都一度变得十分模糊。
在宣告国征结束的那一刻,全天下都知道是那五把剑胜了,而在新君登极后,世人方才知晓,新政落在了大凰国手里。
按常理而言,功高震主的事情一旦发生,接踵而至的往往都是狡兔死、走狗烹的剧情路线,然而大凰的皇庭却没有这样行事。
不是不行此事,而是此时不行。
非但没有压制,反过来高调地承认了这五把剑的存在,甚至授予前所未有过的器重与权势,一时间,竟有将剑术这种“杀生之术”奉为国术的意味。
其中缘由不难猜测。
有人曾断言,想要统治像九州这样辽阔的疆域,仅凭一介政权之力是完全不够的。
更何况是刚刚经历国征之乱,如今虚弱不堪的大凰皇庭。
必须要借助于其它力量——足够令天下稳固的力量。
相较于虚无缥缈且难以掌控的宗教,似乎大凰的天子更乐意相信实实在在的剑术。将过分集中的权力让渡给天各一方的“国征五剑”,令他们成为自己的手足,震慑潜在的反逆之心,恩威并施之道,成为了大凰皇庭最理想的选择。
理所当然的,“国征五剑”和他们的剑术,再也无法回归到原本的黑暗与平静之中,成为了与大凰皇庭捆缚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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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悟吧!”
莽莽撞撞的突袭者,当然不是黑襟少年,更不会是紫发少女。
准确地说,连中原人都不是。
裹着一身红色吴服的东夷青年,怒喝一声,从码头的主道一端径直冲了下来。
当路人慌慌张张地从道路中央避让开后——原本拥挤不堪的道路竟能在一瞬间变得如此宽敞——被突袭的目标也就自然而然的暴露出来了。
孤身一人。
立于道中。
“觉悟?”
泛紫却不乌黑、轻薄却不浅薄的嘴唇,拉出了一抹讥讽般的笑容。
“该做好觉悟的人,是汝才对吧。”
“炎真流——”
笑容更甚,如同弯过了头的新月一般。
“比起自己的姓名,居然是先报上门派的名字么?心虚了么?胆怯了么?还是说希望以这种方式给自身鼓舞打气么?”
仿佛没有看见对方已经拔出了寸许的剑锋,被突袭者依然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双手抱在宽大的衣袖里,脸上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可畏笑容。
“今日便要为这百年之争画上句号!”
“悉听尊便。”
“【炎打】!”
拔剑术。
剑术之中,以拔剑术最快,毋庸置疑。
拔剑术之中,以动势拔剑术最快,毋庸置疑。
拔剑术之中威力最大化的方法,即将身体动能转化为剑体势能的剑势,毋庸置疑。
就算不是剑士,这种事情也是浅显易懂的。
身形交错只是一瞬的事情。
在路人看来,与其说是交手的双方,不如说更像是单方面在攻击吧,因为一方拔了剑,另一方的手却都没有离开过衣袖。
啊,更正,已经离开过了。
在吴服青年的身影掠过之后,男子的手就已经从衣袖里离开了。
啪啪啪。
却是在卖力地鼓掌。
“多久了?多久了?多久了!距离上一次见到像模像样的剑术已经过了多久了?”
嗯?青年明明拔剑出鞘,刀光也闪过了对方的身体,可是……
毫发无损。
如同字面上的意义那样,那如同头发一样纤弱,像女子一般披着长长黑发,腰间悬着细长如发簪的配剑的男子,毫发无损。
“既快又准且狠!这样的剑术可真是尤物啊!”
男子有些激动地大声说着,如同在慷慨陈词一般。
“有幸目睹这一华丽技巧的汝等,竟然惊讶得忘记了为它鼓掌喝彩吗?诸君!伸出尔辈的双手,为这精彩的表演献上应得的喝彩!”
话语中仿佛有某种魔力,原本对近在咫尺的械斗惊呆了的围观群众,竟然鬼使神差般跟上男子的动作,开始鼓起掌来。
混在人群中的两人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如同看着一幕闹剧般。
“竟然说是‘表演’……”
霓曲喃喃说道。
“不愧是恶劣到了骨头里的家伙。”
“欸?霓曲竟然能看到他的骨头?”
因为身高的缘故,不得不借助折华的臂弯才能看到全过程的霓曲,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当我是神医啊!有那种本领我干嘛还要辛苦地担当帝镇巡一职!我说的是夸张啦!修辞手法啦!意思是他整个人都坏透了啦!”
折华看上去还是似懂非懂。
霓曲很焦躁。
折华能看出霓曲很焦躁。
因为什么呢?
因为那把恶剑的主人忽然出现?
可是恶剑的主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白折华的思考范围。
“好啦!好啦,已经感到满足了呢,不如说是,再这样下去,连余都会忍不住变得骄傲起来呢,哈,哈,哈,今日的表演就暂且进行到这里吧!”
平举双手,让掌声渐渐停息,男子华丽地转过身,橙色的羽织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眩目的波纹。
“怎么样?炎真流?有没有领悟到什么呢?从这华丽的剑术之中?”
“欸!他说的原来是他自己嘛?”
“难不成还是夸奖对手的剑术吗……”
霓曲一手扶额,对折华的反应感到有些糟心。
“炎真流,和恶言非剑,世间两种最快的剑术,彼此都是近乎世仇般的存在啊……不互相贬低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又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夸奖对方……”
没等霓曲进一步解释,事实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咕呃……可恶!”
错身而过的吴服青年,一直保持着压低身形的半蹲姿态,对不熟悉剑势的人而言,看上去就像是刻意保持着收剑姿势在耍帅呢!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炎真流啊炎真流,还真是百闻不如一‘剑’啊……感激余的剑下开恩吧,炎真流的小家伙,若不是因为此处乃是王城京师,若不是因为汝那朽木残枝的师门残晖,若不是因为余微醺于今日之喝彩,汝失去的,可就不止是一条手臂这样简单了。”
直到此时,才有细心的路人发觉,那件原本就是赤色的吴服上,正流淌着更加鲜红的液体。
吴服青年的姿势,并不是在耍什么帅,而是在用力按住已经被整条切断了的左臂。
“不好好处理的话,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吧,真是可怜呢,可悲呢,可叹呢,大概做得有些过分了?也许失手杀掉才比较好吧……”
说着如此悲悯的话,却是直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恶劣到极致的家伙。
也是强悍到极致的家伙。
就连何时拔剑,何时斩敌的瞬间都无法捕捉到。
蝶霓曲的心情又下降到了一个新低。
“折华,你有看到什么吗?”
“唔,和霓曲能看到对方骨头的目力比起来,我的目力还是太弱了,几乎什么都没看到……”
果然如此吗?
就算能击败影剑士,面对本尊还是存在着绝对的差距吗?
“……只勉强看到那一点点动作呐。”
啊?
峰回路转。
“第一,不许拿我的修辞开玩笑;第二,给我尽量一次性把话说完!”
紫发少女从少年臂弯中跳下,双手叉着腰怒嗔道。
“说清楚,你看到了他的多少动作?”
“只能勉强看到那么一瞬间而已。”
嘛,虽然只是一点,却也难能可贵了呢……
“能看到他夺走对方剑的那个瞬间。”
折华如是认真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