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馆里睁开有些疲惫的眼脸，看见一丝余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在空中飞舞的尘埃让光线四散反射，在地板上描绘出闪闪发亮的乳白色线条。
旅馆没有配备遮光窗帘，不过说到底在靠近中立地区的贫民窟要求硬性的生活条件也有些太苛刻了。我总是习惯性地将几张废纸贴在窗户上来代替——不论如何，光线总是零散地从莫名其妙地位置钻进来。
从床上起身，穿好自己的便服。
把废纸拆除掉之后，10坪左右的阴郁而狭窄的房间便现出原形，床边放置着的桌子上摆放着两本有些泛黄的厚重书本。靠近室内的一侧的衣架上挂着我平时使用的护臂和风衣。墙上挂着一把弓，下面是两把太刀和一杆长枪。一张稍大的床则在门的那侧占据了这个室内为数不多的空间。午后的阳光从一旁稍高一些的平房之上蹭了进来。虽然室内并未真的有那么明亮，但总比一片漆黑要好得多。
说实话，我现在所积累的财产其实能为自己的生活保留相当阔绰的余地，要挑选一个条件更好的旅馆居住也并非不可。但是现在从事的行当收入并不稳定，而现在自己处于逃亡的过程中，支出永远亦是一个无法确定的数字，所以在能节省的时候会尽可能地减少资金的消耗。
——[时间。]我开口问道。
——[下午两点，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约定的时间，你大可多睡一会儿]眼前的男人靠在墙上，摆出一脸轻浮的笑容——[当然，比起再额外附带的几个小时回笼觉，我觉得你更应该调整一下自己的作息。]
——[没必要]我着手整理自己的床铺。[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的作息已经没有办法调整了]
——[总得试试吧，你的不规则睡眠让我很难找到机会去夜店搭讪到可爱的女孩啊。]
——[你是想去夜店搭讪女孩，还是追杀我们的人？比起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仔细考虑一下今天这笔生意该怎么圆满结束，然后决定一下自己的下一顿吃什么，以及计划一下自己还能再活多久。更何况我睡觉和起床的时间根本不影响你出去发泄欲望吧。]我没有甩给他什么好脸色，而是一边对他轻浮而不切实际的举动发着牢骚，一边打开房间的门——[我出去洗把脸]
——[得嘞]伴随着我逐渐关闭房门，他回答我时精神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吵闹。
这个男人叫图利法斯，是我的好友——也是曾经的同事。
我在撒满橘色慵懒灯光的破旧楼道行走的途中享受了一下难得的清静。
由我们从马尔穆罗帝国出逃开始，他的这份轻浮已经陪伴我好几年了，但是我并没有对此产生什么厌烦。
倒不如说，若是哪一天少了这个喧嚣聒噪的人，我反而会觉得很不习惯。
比起表面上的游手好闲和傲慢无礼，他实际上是一个相当能干和精明的人，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被人用优秀来称呼的才能里，几乎没有他所欠缺的，说是天才也不足为过，在“魔法”这种资源几乎被帝国高层的权贵所垄断的这个时代，平民出身的他罕有地在魔法上有极高的适应性和学习能力，也有从猎人家庭里训练出来的优秀的体术和格斗技巧，还有十分适中的体格，作为“战士”来说综合素质高得有些不讲道理。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头脑灵活的学院派，五官也相当端正，本身也是颇具野性的帅哥。还有一头让许多首都王族的千金都羡慕的灰亮色长发，其实被他整天挂在嘴里的女孩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稀缺资源——如果他能好好整理一下自己不讲理的发型和胡渣的话。
我在四年前以某种特殊的功绩破格进入了一个由帝国和教团共同管理的组织，在那里遇到了他。
说句实话，我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成为我的好友，甚至现在陪我一起过着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
对此一直抱有愧疚感——这是我自己心知肚明的事情。
[我现在陪你一起四处逃窜只是单纯地因为这种新鲜感让我觉得很有意思，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他不止一次这么说过。
但那都是借口。
他大概他只是放心不下我一个人。
在井前用手盛起一把冷的发麻的水覆盖在脸上，冰冷的刺痛感延迟地出现，又早早消失。
我越发明白自己的感官在不去刻意控制的情况下变得异常迟钝。
或许哪天就在像这样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警惕里，毫无征兆地在床上丧失知觉而殒命。
我祈祷如此这般最坏的可能性不要过早发生。虽然活着也没什么让自己感到开心和满足的事情了，不过在死前不能留下遗憾——现在，现在还不想死，至少要在一命呜呼前，找到关于师傅存亡的答案。
低头以水面为镜，看了看自己的脸。
———[不管怎么说…………都称不上是好看的类型啊]我自言自语道。
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批评不打理头发的好友，本就只能勉强及格的五官的平衡被几近毁容式的左脸烧伤和右脸的疤痕完全打破，也难怪以前舞会上的女性对我那么见外了。
仔细回想一下，自己也的确是没有女人缘的类型，不过现在也没有思考这些的余地。本来寻找师傅下落的事情就已经如大海捞针般困难，现在又同时要躲避来自帝国高层和教团两方的追杀，这种纳履踵决的处境容不得我去思考任何关于男女的事情，当然，我和图利法斯不同，也没有那么多无处安放的青春期就是了。
从额头上滑落到下颚的刚才洗脸用的水珠用渐渐扩散的波纹掀起了镜面，不再平整的面相让我心生厌烦，背过身后，回往自己的房间，为今晚的工作做准备。
——[准备好了就出发，去接客]我对坐在床边把玩短刀的图利法斯说道。
——[这么早吗，再休息一下也可以吧]
——[从这里步行也差不多了，提前到达约定的地点是对交易的尊重，再不济也可以先吃一顿晚餐。]
——[那好，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就出发吧]图利法斯收起了轻浮的微笑，从床边起身，把墙角的弓背在背上，检查自己身上的布甲。
与此同时，我也将两把长太刀用绷带裹起来后束在腰间，戴上护臂，准备前去中立地带的约定地点。
现在从事的行当通称“猎犬”，如果说的好听一点就叫做“赏金猎人”，简单概括工作内容的话就是“收费”和“杀人”。这种工作在靠近帝都的繁华昌盛治安严格的处所是几乎不存在的，但是在这种王国边境，与周围国家或者中立地带交流较多的混乱领土则十分盛行。据说也有很多商人会专门来这里请人暗杀竞争对手，或者帮助抢夺一些目前被帝国垄断的资源，不过这些内容并不是我们这些卖家所关心的，于我们而言拿钱办事便可。大抵上报酬的数量与工作的危险程度成正比，如果真的有一身功夫的话并不会缺钱，我在正式进入帝国的执行部之前也就是靠这份工作维持生活——事实上还攒下了数目客观的积蓄。
今天的工作和平常的不太一样，不是简单明了有击杀对象的任务，不过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在中立地带靠近贫民窟的位置有相当繁华的夜市，和贫民窟水深火热樵苏不爨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片地区处于帝国周围的几个领国的包围，介于帝国相对于其它国家来说有压倒性的武力，即使帝国没有明面上宣称这一地区的所属，周围的领国也不敢贸然武力夺取或者驻扎军队。不过由于地处边境，帝国好像并没有在这里多设置管理，所以这里就成为了在官方定义上不属于任何一国，但是可以供几国进行商业交流的区域。
从满眼烟岚的恍惚灯光中穿越拥挤的人潮找到一家喧嚣的酒馆。
开门后一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脸焦急地死死盯着门口，有些畏手畏脚地向我们打招呼。
没想到客户这回到的比我们两个更早———大概除了我以外他也找不到别的委托对象了，而且这单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请问，您是……由加利先生吗？]满脸塌方的男人拘谨地问道。
虽说凭借第一印象认识一个人不太准确，但他现在的样子还是有够狼狈的。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我不喜欢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事情，说到底我只关心他能够给出的报酬有多少。
——[是的。委托的内容和你之前送来的信里描述的一样对吧，去中心赌场偷……]
——[由加利先生，具体的内容在这里商谈是不是有些不妥…………]男人一边有些慌张地打断我，一边打量着四周有没有人在偷听我们两个的谈话。
——[无妨，倒不如说越是喧嚣的地方越适合秘密的对话。]我侧过脸看向柜台，——[我还没有吃晚餐，如果可以的话容我先下一单。]
——[啊……啊，好的，您随意。]男人畏缩地回答到。
——[多谢]我在道谢以后前往柜台点餐。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遇到这么尊重我地客户的，这种畏手畏脚的态度看来，可能是第一次发起这种委托，或许这个男人的前半生都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像这样游离在法律之外的事情与他的人生并无密切的联系。不过这么一个面相老实的男人都要寻求“猎犬”的帮助了，想必是遇到了相当程度走投无路的窘境吧，除了我以外他大概也没有别的依靠了，毕竟在这种以商业为核心的地方，“前往地区最大的赌场偷东西”这种委托内容，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想象到的。
我端着餐盘两份回到了座位上，将其中一份放到图利法斯的面前，从一旁的壶中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向他确认一些细节
——[我只确认两件事，第一是关于委托的内容是否与您之前那封信上的保持一致，第二是我想了解你关于报酬的支付能力，我想您应该知道这个内容有多困难，如果没有与风险匹配的报酬的话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接手。]
这只是客套话，没有人接手的原因是因为猎犬也是爱护自己性命的，在这种军事政治商业三方都鱼龙混杂的地方，能够做大的赌场，背后到底有几方势力与何等的武力储备都是无法预料的，不管他开再高的价格，一般人都不会选择为了绝对不可能完成的委托去送死
碍于周围嘈杂的环境，男人虽然有些不想开口，但还是压低声音回答打开“委托的内容和委托信里的没有区别…………我希望能够有人去赌场……帮我偷一块血晶。”
血晶…………我有些没想到赌场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大都只存在于人们的传言之中的，被人认为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神奇药物。有接近于能够重塑肉体的能力，虽然不至于真的能够让死去的人复活，但是的确能够达到只要还剩一口气便能够恢复健康的程度。除去再生断肢、心脏和致命伤的能力，致死的绝症也是能够依靠血晶医治的。现在还没有理论能够解释其原理，曾经我们队长倒是有过一些相关的未被证实的猜测。
不过对她而言，也没有以后去证明这些猜测的机会了。
——[由加利先生？]中年男人打断了我飘然的思绪。
——[啊……失礼了，请继续。]
——[我能够支付的酬劳……大概有这么多]他从自己一侧的手提箱里拿出了一个颇为精良的布袋，在不忘记提防餐馆里其它客人视线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上方的一角，内部璀璨耀眼的金属的光亮便有些渗透了出来。
——[一共有金币39枚，白金币57枚，银币84枚，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作为商谈来说真是相当的失败，一上来全方位地暴露自己的底牌，他或许没有考虑过被被委托人讨价还价的情况，如果我现在在这里额外要价的话他可就血本无归了。
不过他的资产对于一般人来说十分阔绰，大概是商人吧，大部分人一辈子的积蓄也没办法达到拥有30枚金币的地步，虽然只是这个价格的话的确没办法真的让人替他卖命去赌场就是了。
——[为什么需要血晶，有家人卧病在床吗]我问道。
——[是的，我的女儿现在身患绝症……]
——[是吗]……我大概有了自己在收费上的考量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由于没有别的被委托人，所以在价格的定夺上我应该是具有主导地位的，但是我还是需要确认一下。——[赌场的血晶情报属实吗]
——[这个是真的，千真万确，那个血晶是角斗场的奖品，我已经请过品鉴师在观众席确认过奖品栏上拜访的血晶的真假了]
——[角斗场的奖品？也就是说可以通过赌场本身的渠道来获取了吗？在角斗场获胜之类的？]
如果有在这里不算出格的正当方式能够获取奖品的话，那也没有必要再冒这个险去偷了。
角斗场…………也是挺熟悉的概念呢，说不定图利法斯会很喜欢。
——[理论上应该是可能的…………但是我觉得那么做赌场不会那么轻易地把这奖品送走的，角斗场的规则是不使用魔法的冷兵器厮杀，而且胜者的休息时间会变短，只有当某一次获胜过后30秒内不再有新的挑战者上场的时候才会宣布其获胜…………赌场会在每一次开始决斗的时候开盘……]
——[败者会怎样？以及……他们怎么做到“不使用魔法”这个硬性条件的？]我打断到。
——[胜者可以决定其生死……如果活下来的话可以安全地离开赌场……魔法的话，参赛的选手会在手上佩戴检测魔力流动的手环……违反规则手环发亮的话会被当场取消资格]
原来如此，那也就意味着赌场一定安排了非常强的防护人员，用来作为警惕那些不守规则想要强行使用魔法的人的强制力，同时也有最后的保险——比方说能够确保获胜的演员，用来防止一些作为底牌的奖品被抢走，然后只要在每一场战斗开始前开盘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当然还可以再加上票钱。
——[明白了，具体的方案由我们自己定夺]我拿起他手里的布袋——[以及……你给的钱，稍微多了一点，这项任务不值得这么高的价位]
——[啊…………谢谢]中年男人的眼神里有一丝感激和庆幸——想必是把我们俩当作救命稻草了。
我从布袋里挑出了6枚金币和4枚白金币，在男人感恩戴德地伸出手来想要将这些钱拿走的时候，我将布袋放到了他手上。
——[啊…………啊？]他有些惊愕
——[6枚金币和4枚白金币，我就收这这么多，同时…………]我将其中的1枚金币4枚白金币置入囊中。——[这4枚白金币是定金，等我把东西取回来之后再收尾款]
男人好一会儿后才好不容易从我给出的离谱价格当中缓过神来，再道出了一系列感谢的话语，不过我没有很在意，只专注着解决自己的晚餐。一旁地图利法斯则是已经吃饱喝足，饶有兴致地在和隔壁桌的女孩搭讪。
男人离开之后，图利法斯从聚集着女孩的人堆里向我这里走来，又开口了
——[你以前就是靠这种赔本买卖维持生计的吗？]他有些戏谑地揶揄道——[傻子都知道这笔单应该值多少，你把偷来的血晶卖掉也不会只赚39枚金币]
——[生活是要继续的，故事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成功救活了身患绝症的女儿而划上阖家欢乐的休止符。一家人都支出不会因为一个人病情的康复而消失，我也不希望以后出现由于我们的交易导致加毁人亡的案例，这样对于我们的信用会有影响，从商的人信誉是第一位的]
我没能正面回答图利法斯的问题，而是旁敲侧击地在为自己辩护——不
连辩护都算不上，准确来说这只是为自己低劣而自我满足的卑微的伪善拉一拉遮羞布
——[他如果在骗你呢？要到血晶自己卖掉不就赚大发了？]
——[可能性不大，他没有考虑过我把血晶私吞的情况，估计是第一次找人帮忙干这种活，你也看得出来他走投无路了吧]
图利法斯叹了口气
——[也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你的风格，我倒是不在乎每笔单赚了多少，但是我希望你别死的太早了。]
——[在我调查完关于师傅和诅咒的明细之前，都不会死的]我回答到。
虽然我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眼前的餐盘已然空空如也，我起身向赌场的方向走去。
——[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