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小道理乞儿城，别看此时名字落魄不堪，但放在四五个月前，这座原本居民还未弃城而去，城内的民居尚未被大批乞丐们鸠占鹊巢，也还顶着原来‘紫云城’城名的大城，就算是放在整个东纤云州内比较，也排的上前五十之内。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独特历史和故事。村有村史，县有县志，更何况紫云城这座泱泱大城？传说中，紫云城这座大城自建城以来，至少经历了三千年的风雨。东纤云州的一州最强都换了两三拨，紫云城这座最接近一州最高山峰纤云山的大城却始终屹立不倒。在遭受这波无妄之灾以前，紫云城内几乎遍地都是修士的身影，其中最鼎盛的四派十族，更是都有着天境战力坐镇。在紫云城内，你要不认识几个神仙人物，你出门甚至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但是，就是这样一座强盛的大城，却在几个月前遭受了一次史无前例的灾难。那一天，头顶的那轮大日仿佛被某人用大袖罩住一般，整个紫云城在一瞬间几乎完全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之后，更是有无数道辉煌的剑光亮起，四散的剑气余波几乎完全摧毁了紫云城的护城大阵，如果不是城内四派十族的天境修士们拼尽法宝誓死护城，现在这座紫云城还能不能剩下哪怕一片砖瓦都成问题。
“先生，您知道乞儿城吗？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乞儿城啊？”
此时，离乞儿城五十里外的一处山间小道上，一手牵着就在刚刚才拜的二师傅的大手，另一只手握着始终舍不得丢掉的‘行山杖’，洛卿倾此刻的眼神还有些懵懂。
“以咱们的脚力的话，大概需要两天时间吧。”
以自己的神通，只要自己愿意，老道人其实可以在眨眼之间踏足那片城池。但是在带着身边这个小姑娘的情况下，出于先生锻炼弟子的想法，老道人并不愿意施展这神通道法。
“对了先生，弟子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弟子自从踏足江湖以来，心里一直积攒了很多疑问，一直想找个知识渊博的人来解惑哩！”
突然，回忆起了自己那可以堆满一整个小道观的大问题，抬头看向老道人，意识到这儿便有一个或许可以解决问题的人，洛卿倾连忙开口问到。
“传道授业解惑，本就是当先生的应该对弟子做的事情，小娃娃，你有什么问题，都尽管问出来！”
冲小姑娘温和一笑，似有两道春风拂过，萦绕于老道人的袖袍间久久不愿离去。这一副两袖春风的模样，真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不仅不像那清静无为的道人，反倒是更像那读尽百卷圣贤书的儒家名士。只可惜，老道人的这幅潇洒模样，也只支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这般名士风流的气质便完全被洛卿倾那无穷无尽的怪问题裹挟而去。
“先生先生！我们每天喝的水，到底是怎么来的呀？如果说是从源头流出来的话，那么源头的源头又在哪里呢？源头的源头的源头又在哪里呢？”
“先生先生！我以前有听师尊说过‘天道’这个东西，那么，天道究竟是什么呀？它是男还是女，平常用不用喝水，用不用吃饭？”
“先生先生！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现在行走的江湖，和书上所说的都不一样啊？按照书上说的，江湖里不应该有很多人，有很多酒吗？和书上的江湖相比，我这座江湖也忒寂寞了吧！”
“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呀？先生先生！”
一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了，牵着老道人的手蹦蹦跳跳着，洛卿倾此时恨不得自己能够再多长几张嘴巴，好一次性将问题全部问出来才算痛快。
“小卿倾啊，你问的这些问题，很多都是先生也不知道的啊……”
苦笑着摇了摇头，老道人倒也是洒脱，选择性地回答了一些自己能够回答得上的问题之后，也干脆地承认了一些问题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啊！这样么……不过没关系的先生！都说学海无涯，先生有不知道的问题也很正常！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以后等我找到答案了，就来告诉先生吧！”
并没有太大的失落，洛卿倾还是一脸开心地说到，好像即使得不到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的答案，也并算不上是一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
“好啊，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我这老骨头安心地就等着小卿倾长大后找到答案的那天咯？”
“嗯！那就一言为定咯！先生，我们拉勾勾！”
将小小行山杖别入自己的腰间，向老道人伸出一根小拇指，洛卿倾对于老道人所说的‘长大后’很是憧憬。
“不过先生！我能够再问您一个问题么？”
拉完勾，再次心满意足地将行山杖握在了手中，小姑娘突然又抬起了头。
“嗯？还有什么问题呀？先生可不保证一定能够回答的上来哦？”
低头看着这个脸上充满着对世界的好奇的小姑娘，相信不管这是今天的第几个问题，之后还会再有多少个或能解决或不能解决的问题，老道人应该都不会忍下心来拒绝小姑娘的提问。
“就是，先生您不是自称道家之人吗？可是我观察您的言行，谈吐之间，为什么全是儒家的言论啊？您这样，算不算书上说的不合礼制啊？”
心满意足地提出最后一个问题，眼神闪闪放光地看着老道人，小姑娘只觉得内心畅快，天地开阔。
“这个问题嘛……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小卿倾你这让师傅该从哪里说起呢？”
沉思地抚摸着自己的长须，和小姑娘一同走在这小道上，如果此时有道行高深的人在现场，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位老道人竟然已经进入了传说中圣人论道的状态，识海金光璀璨，所行之处，遍地金莲。
“这样吧，小卿倾，再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让先生反过来问你个问题？”
两人都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身边所发生的异乡，一个是专心地思考着问题，另一个则是境界不到，压根就没有这份本事。
“好呀，先生请问！”
虽然隐隐约约地觉得此刻的先生与平常比起来总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具体的奇怪地方，不再让不能得出答案的问题困扰自己，点了点头，洛卿倾答应到。
“我且问你，当时你在那乞儿村村口的时候，为什么要突然对那在凡夫俗子中称得上是‘身强力壮’，并且对你毫无敌意的年轻乞儿出手，还几乎用尽了全力；而在面对那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乞儿时，却任其打骂，毫不还手？这般‘欺硬怕软’，岂不是和寻常的世俗人本末倒置了？”
慢慢提出自己的问题，语气渐渐变得严肃，虽说自己已经收了洛卿倾为徒，但是老道人内心无比清楚，如果洛卿倾在这个问题上不能给出一份令自己满意的答卷的话，自己虽然不至于反悔，但是对于这个弟子，也绝对不会同之前一样寄予厚望。
“先生！这个问题……弟子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但是，弟子不是很确定这个答案到底对不对……”
“你只管回答便是，对与不对，是也不是，在你说过之后我们才能继续讨论。”
语气再次严肃了几分，老道人这副模样不仅没让洛卿倾感到害怕分心，反倒是也有模有样地严肃了起来。
“先生，对于您的这个问题，弟子并没有多么复杂的想法。虽然有为自己开脱的嫌疑，但是弟子当时出手伤人，也是因为害怕那个男子会伤害自己的缘故，完全没有想到那个男子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但是后来，当那个男子被打飞，另外一个老爷爷出现的时候，弟子便知道自己做错了，既然错了，弟子认为便要去承担责任，这也是弟子后来不还手的原因。”
“哦？照你这么说的话，你又如何能确定，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万一到时候你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别人却认为你做的事情是错的，到了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渐渐眯起了眼睛，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洛卿倾胸口的玉佩与此同时也开始若有若无地散发出了微光。
“先生，你这么说，弟子便觉得是错的了。”
认真地与身形高大的老道人对视着，洛卿倾在老道人有些疑惑的目光下，继续开口：“对与错，不应该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与错并不会因为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怎么解释就变化吧？如果对错真的因为人们的想法就变化的话，那这样的对错还能叫对错吗？我看不见得吧？所以弟子觉得，先生刚刚提出的那个问题，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错的！”
努力的斟酌着自己的语句，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说出这些东西后，洛卿倾就再也没了下文，只能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个神情严肃的老道人，等待着先生的答复。
“天经地义……哈哈哈哈，好一个天经地义！天生近道不说，还生而知之，莫纤云，咱们收了个好弟子啊！”
突然间，脸上的严肃神情瞬间消融，一把抱住洛卿倾，就如同一位慈爱的长辈一般，老道人不停地转着圈圈。
“小卿倾！你好！你很好！记住咯！你问师傅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就是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它本该就是对的，不管你是儒家也好，道家也罢，甚至是入了魔的人也好，它该是对的，那他就是对的！对错就是对错，它在草木虫石那里是对错，在凡夫俗子那里是对错，在咱们这里是对错，在天道那里，还是对错！既然是对的，我们又凭什么不去尊敬，不去遵守呢？”
无比畅快地哈哈大笑着，老道人已经不只是识海中绽放金光了，而是全身上下都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四周的草木虫石仿佛都在欢快地悦动着，，就好像是在为这么一位圣人的悟道而开心一般。
“先生，这么说，弟子答对了？”
终于被老道人放了下来，抬头看着老道人，洛卿倾问到。
“对了！对的不能再对了！”
再次牵起小姑娘的手，此刻，天色已近黄昏，深深的夕阳下，两人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老东西，这样做，真的好么？虽然卿倾生而知之，已经明白了对错之理，但是世间的东西又岂是如此简单？到时候，如果两个对的东西产生了冲突，卿倾又该如何抉择呢？”
晚上，星河漫天，在洛卿倾沉沉地睡过去之后，莫纤云的神魂虚影再次从玉佩中钻了出来，面带忧色。
“这件事，注定是对卿倾以后的心性的再一次考验，咱们不能管，咱们也管不了。”
轻轻地为洛卿倾盖好被子，仔细地压好被角，抬头看了眼漫天璀璨的星河，又低头看了看睡着的洛卿倾的那张纯粹的笑脸，老道人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也罢，这种小问题，对我家卿倾来说又算得上什么呢？”
最终长出一口气，伸出虚幻的双手揉了揉洛卿倾的头顶，莫纤云再次回到了玉佩之中。在少女的头顶上，星光璀璨，万物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