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模糊地看着手术室的灯光黯淡下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了。
可我还是再次看到了它。
不过,再次睁眼后,鼻尖传来的却不是刺激的医院消毒水味,眼睛看到的,也不是白惨惨的病房。
我花了一分钟,意识到身处在哥哥暂时租的小屋;花了第二个一分钟,意识到自己并不再是人类;花了最后一分钟,意识到哥哥要迟到了。
我再次看见这个世界所用的眼睛,是一只哥哥饲养了四年的折耳猫的。这只猫的名字,和我的小名一模一样——小语。
想要感叹一句还能活在这个世界真好,却发现,不管我想要说什么,到了口边,全都变成了“喵喵喵”,即使是知道发音,也发不出那个音节来。
是我已经变成猫的原因吗?
不过我无暇思考这些,我正在烦恼其他的事,比如:哥哥并不想带我回家。
早上,他自然请假没去上班,把我带到了要好的同事家,请对方帮忙照顾我几天。
我看着哥哥的背影,从那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怀中挣脱出来,飞奔到哥哥身边,咬住他的裤脚。
泪眼汪汪中,我抬头,用最祈求的目光求他带我回去。
哥哥一向心软,我知道。
于是他蹲下,轻轻抱起我,顺了顺我的毛,揉了揉我的猫耳。
他说出的并不是“乖,待在这里”,而是“算了,那就一起吧,只要你不嫌飞机不舒服”。
出了家乡的小机场,天色已黑,哗啦啦的雨拍打在出租车车窗上,机场公路尽头的厚积雨云被路灯映照成灯光特有的淡黄色,远远的地方隐约看得见城内灯火通明。
回老家的飞机并不多,一个星期才一班,恰巧被哥哥赶上了。
整个归程,哥哥没有说一句话。将近一天的时间里,我听见的他的第一句话,是见到哭成泪人的母亲时说的:“我回来了,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平淡地似乎死去的不是他的亲妹妹。
后事准备,并没有花太久。我在熟悉的房子里住了几天之后,跟随哥哥参加了自己的葬礼。在葬礼上带宠物似乎并不符合礼仪,可哥哥要在葬礼结束后,赶火车回去上班,因为明天是实习期最后一天,会决定他是否能留下来。要和他一同回去的我,也得跟着。
我被抱着走进灵堂。一进灵堂,便看见两侧一字排开的花圈。
花圈啊。以前我每次路过医院后街,都会不自觉地看一看花圈店,虽然有很多家花圈店,可是往往那些样式不同的花圈上,都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比讣告更加管用地昭示全城:他死了。
几天前,这些花圈还拥挤在花圈店门口吧,贴着大大的我的名字——江语。
在灵堂中间放置的,是我的骨灰盒。我的遗体早就火化了,我都没能最后看自己一眼。
没想到,我的葬礼还挺热闹的,来了很多人。
我看见了我要好的几位同学,似乎是没有其他正装的缘故,他们穿着学校的校服——别说,校服黑乎乎的,还怪合适。
我还看见了我的爷爷奶奶,他们从乡下上来,脸上的疲倦都还没完全被悲痛掩盖,他们被人搀扶着走上前。奶奶断断续续哭着念叨:“我的小孙女哦……”
在场的还有很多很多我不认识的人,大概是父母的同事。
追悼会开始了,哀乐奏起。主持者在哀乐中,平淡地念着悼词,没什么其他特别的,我的一生也就如此平淡。
葬礼,原来是这样。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第一次参加葬礼,就参加了自己的葬礼,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参加自己的葬礼究竟是什么感觉?
没有任何感触。
充斥整个葬礼肃静气氛的叹息声、哭泣声、议论声中,身为他们哀悼的那个黑白照片上的人,我估计是唯一一个,对死亡没有任何实感的人——不,现在是猫了。
整个葬礼结束后,我的父母来到火车站,送哥哥离开。雨依旧没有停,恰好遇上了家乡的雨季。家乡一雨成冬,下了这么多天雨,即使是夏天,吹来的风还带着瑟瑟寒意。
“那么,妈妈,如果还有其他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回来。”
哥哥对我母亲说。
候车厅内能够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敲打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玻璃门外是昏暗的世界,远方的楼房若隐若现在雨幕里,闪耀着的霓虹灯透过雨幕,构成一幅仅有色彩的抽象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