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已是年关将近。
山里冬天来得早,所以入秋习惯性地想要多躲在被窝里一会儿,但可惜的是家里那一位的存在,光是听到她起床的声音,入秋就再没了赖床的兴致,只得悻悻坐起身子。
这几个月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入秋都还是无法入睡,虽然会没点精气神,偶尔也会生些头疼的毛病,但似乎还好,没有什么大的不适。
而且入秋也习惯了,只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下一下掐自己,就能保证在不睡着的前提下休息,效果还不错,晕倒的事情,再也没出现过。
麻利地披上那件老猎户送来的鹤氅,据那位猎户老爷子所说,这是他本来给自己儿子准备的彩礼,但后来儿子出了村以后就再无音信,甚至都不知道生死,再加上这件鹤氅做工不如后来新做的一件精细,索性就给他了。
不得不说,虽然这件鹤氅的确看起来有些七零八落,鹤羽没有一些专门干这营生的齐整,甚至还有些掉毛,但裹在身上,也能增点气势,御寒的能力更是不消说。
就连经常打趣他瘦小如猴的鹂寻雪都会在他穿上这身的时候说一声“人靠衣装马靠鞍”。
听起来仍然不是滋味,但四舍五入一下,也算得上称赞了。
穿戴好这一身,入秋推门而出,只见鹂寻雪正在院子里,就着一盏油灯剥毛豆。
听到入秋起床,鹂寻雪头也没抬,只是敲了敲身旁的一个药包,道:“你去送还是我去送?”
“当然是我去了...”
入秋翻了个白眼,自从身体好的差不多,情绪也渐渐平复以来,他就觉得自己的体魄远胜从前,一开始还得是个走山路都要靠人背的病秧子,现在却已经连续爬几十座山头都不需要喘气,胃口好了能吃掉两人份的饭菜。
入秋觉得自己可能是在修行路上有大突破,但具体到了什么境界,他也并不知道,毕竟当初他算是半自学学到炼气巅峰的,甚至连筑基的法门都不曾了解过,对于修道之途上的境界划分,更是始终不得门路,自然也不懂现在到底处于何种境界。
说着,入秋脚下生风,身形模糊之间,便到了桌子旁边,打算将药袋拿在手中,但鹂寻雪的动作更快他半分,一伸手就将药袋拿了过去,还得意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干嘛?”
入秋刚想去夺那袋子,鹂寻雪却一下把这袋子塞进胸衣里,害得入秋连忙左手卡右手,才没弄出一番旖旎。
“呆子,春节的药咱们上次就送到了,现在哪还有需要你送的药啊?”
鹂寻雪对着入秋吐了吐舌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做事情之前过过脑子,不然你什么时候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哦。”
入秋嘴里答应,心里不答应,眼神更是飘出去老远,显然不是很吃这一套。
“算了算了,反正我说也没用,还得你老老实实吃几次亏才长记性。”
鹂寻雪看入秋这副模样,也收起了继续打趣的心思,把最后一粒豆子扔下,拍拍手掌,从石凳子旁边拎起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南疆特有的果子,色彩纷呈,显得有些隆重。
“这是要干什么?送礼?”
入秋伸手拨弄了一下,虽然有些嘴馋,但最终还是没随便拿起来吃,只是有些疑惑。
“嗯...算是说对了一半吧。”
鹂寻雪看了他一眼,然后再低头看了看篮子里的果子,随即拣出几颗品相不算圆滚的黑狐莓,扔到他手上。
入秋的脸顿时有些苦哈哈的,狠狠瞪了鹂寻雪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果子藏到腰间挂着的小布袋中。
山里别说肉了,就是这些果子都难得一见,毕竟附近的果树十有八九都在别人家里,总不好意思去摘;山上虽然有,但白天有事情自不必说,每次入夜了鹂寻雪都会因为怕黑和他待在一起,想一个人上山去找些牙祭,根本就说不出口。
见到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鹂寻雪却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很是满意,把篮子挎在身上,道:“知足吧,这可都是要给狐仙大人吃的,贡品可不比平常货色。”
“狐仙大人?”
入秋有些好奇:“是爷爷奶奶们说的那个狐仙大人吗?”
听到入秋的话,鹂寻雪不知怎的,慢了一拍才回答道:“是啊,咱们村就这么一个狐仙大人,还能有别的?”
她没回头,而是轻车熟路地挽过入秋的胳膊——
然后把果篮挂到了他手上。
但入秋这次也学精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干脆利落地走出门去,看得鹂寻雪一愣一愣的。不过在离开院子之前,他在门口停下,转头问道:“对了,我最近听村长爷爷说,附近还有个外道剑仙的墓碑?”
“想都别想,别以为我猜不出来你想干嘛。”
鹂寻雪“哼”了一声,坐回凳子上,朝他挥了挥手,大概是“快滚”的意思。
“狐仙大人的牌位台子就在村子往上的那座山,沿着柳伯伯的青瓜田往上就是,你老老实实去上贡就够了,不许乱来。”
“过年了没有红包吗?这也不算什么大愿望吧。”
入秋的声音听起来很可怜。
“别,想。”
鹂寻雪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道。
“好吧好吧。”
入秋缩了缩头,就此离去。
但是,在入秋关上院门的瞬间,两人的脸上那装出来的表情,却不约而同地化作了由衷的微笑。
只是各自都在笑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似有梅花香。
——
狐仙大人,是浣溪村村民口口相传的一个神仙。
入秋从村子里的老人们口中听说,这狐仙大人是在祖上不知多少代的时候便已经存在了,传说第一代浣溪村的村民,本是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流落到这片是不是被雾气包裹的大山里来躲避危害一方的军队铁蹄,却不料因为大雾而失去了目标,眼看就要被困死在山川大泽之中。
就在这时,狐仙大人出现,为他们指引了方向,来到这里定居。
因此,虽说战乱里的人往往信仰复杂,但在浣溪村定居的人却只信一个狐仙大人,再加上时不时会出现的所谓“神迹”,这信仰自然也就代代传了下来,还有所谓的“狐仙舞”“狐仙酒”之类的习俗,整的还有模有样。
浣溪村村里也有着许多和狐狸有关的绘画、日常,比如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有的狐狸像,以及年关时期会放在狐狸像和家门后面的黄色面团贡品,入秋这些日子,也经常听到老人们念叨些“狐仙大人保佑”之类的话。
“就是咱们现在村子里没几个年轻人,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把这些东西传下去的心思。”
山道上,一名老者正走在入秋前面,一边摸着那已经秃掉的光头,一边唏嘘感叹。
“唉,人老啦,就惦记着这些个老东西,秋公子可别见笑,毕竟咱们村真的是青黄不接啊,不过这外道剑仙的墓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就是个有些怪的无名冢,秋公子你想来就来,没必要特意知会我一声的。”
一边说着,这名起色红润,甚至健步如飞的老者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就算入秋不是那么懂人情世故,也能听出来这浣溪村村长的话外之音,只能尴尬地陪着笑脸含糊过去。
假借祭拜狐仙大人的名义,实则用跑的抢出时间,让村长带着来看一看这外道剑仙墓,是入秋早就定好的计策。
和鹂寻雪待久了,他也算是小学一手。
但村长话锋一转,差点没让心情还不错的入秋摔个狗啃泥。
“话说回来,寻雪这丫头也算我半个闺女,年纪一天天大了,总得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啊,秋公子,不知你可否有什么建议?”
入秋顿时感觉自己的脸僵硬的像块石头。
这话...怎么接?
眼看入秋没有接话,村长也不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哎呀...老实说,咱们村要当嫁妆,还真没一件拿的出手的,也就一把从山上捡来的古剑可能还有些冤大头会要,就是不知道...”
这已经是接近明示了。
入秋感觉自己有些焦头烂额。
这把古剑,说和这外道剑仙没关系,却特意在这时候说出来,谁信啊?
明摆着是要钓我的鱼。
都说村子里的人朴实,可实际上,恐怕只有那种衣食无忧还有灵气的村子所养出的村民,才称得上朴实,世间的大多数村民,还是得和柴米油盐花上心思较劲,一些些算不上高明的心机,还是不能少。
但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行善积德的缘故,秃头村长却并未继续打开天窗,而是突然出声:“哦,我们到了。”
入秋惊喜地抬头一看,只见一方竹林之中,一块无字碑正突兀地站在地上,但以此碑为心,周遭十丈之内,寸草不生,地势宛如被仔细清理过一般齐整。
这便是那外道剑仙的坟墓。
在看到这墓碑的一刻,少年的脚步突然停下,旋即,瞳孔中先是暴涌出黑色,接着,一道白芒便宛如针刺一般出现在了瞳孔深处,看起来煞是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