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入秋站在大门旁边,一边不舍地看着远处那一抹残阳,一边唉声叹气。
如果说白天的乡村生活充实而辛劳,那乡村的晚上,基本就只剩下睡大觉这三个字了。
尤其是入秋和鹂寻雪住的这地方,离浣溪村还有点距离,就算是想学那些村里老人们下棋都难,因为家里没棋,象棋围棋一件都没有。
相比起他原来待着的元结城,趣味程度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等到天边的红霞都彻底消失,入秋这才转身,看向身后那刚刚升腾起来的一点火光。
现在的他,或许是因为被噩梦折磨惯了的缘故,已经开始能思考一些家乡事情,再不用像以前那样,一想过去就头晕得要死要活。
当然,那段经历,还有前些日子张奶奶怪异的举动,少年依旧不敢去触碰就是了。
火光微弱。
鹂寻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刚刚点起一盏油灯,甩了甩手里燃烧着的半截枝条,随手扔到地上,一脚踩灭,然后跟上好几脚直到它彻底哑火,脸上露出一种小人得志的笑容。
入秋不禁挑了挑眉头。
鹂寻雪偶尔就会和一些东西过不去,不过少年觉得这样挺好的,就算是石头也会滚来滚去,何况人的心思呢?
憋着一口气硬装出来大家闺秀,还不如那些对眼前不公爆粗口的侠女来的好看。
至少入秋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年有些娃娃亲,就这么推掉了。
不过这种侠女...如果娶回家的话,似乎会很惨啊。
入秋没来由地乱想到。
“呼,痛快。”
鹂寻雪拍拍手,一屁股坐在石凳子上,看的入秋有些屁股疼。
要是他这瘦子这么坐的话,骨头都要疼上好久,也就鹂寻雪这样的女孩子能如此豪放。
但是瞄了鹂寻雪某个地方一眼,入秋就不敢再瞄了,有些心虚地走到另一张石凳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一边强行忍住自己的视线,一边问道:“晚上不是该睡觉了吗?”
“睡什么睡啊。”
鹂寻雪鼓起了腮帮子,显得尤为可爱:“最近除了做事就是做事,还有帮你学药材,本姑娘可很不开心。”
说着,少女的手指就在石桌上敲了一敲:“你这个罪魁祸首,不得表示点什么?”
我能干嘛...
入秋一时语塞。
要是在以前的话,说不定能找些地方去好好玩,比如看江湖侠客对打之类的,但现在...难道我还来客串一回说书先生?
入秋在心底里琢磨了一下。
诶?好像还真是说书先生比较适合。
或者耍一套剑法?虽然当初教自己剑法的那位江湖侠客直说自己富家少爷,运剑走剑都是小里小气僵硬无比,只能靠境界和天赋压人,遇上正儿八经的对手一招就要被撂倒。
但舞起来应该是好看的吧。
少年琢磨着琢磨着,忽然被一竹篮砸中脑壳。
正眼看去,少女一脸无奈。
“果然是公子,想个辙都这么难。”
“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咱们比试一场,谁输了谁露一手助兴,如何?”
鹂寻雪说着,从身后又拿了两个箩筐出来,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毛豆。
“就比谁毛豆先剥完。”
鹂寻雪说完,不等入秋反应过来,就大喊了一声“开始”,但入秋早有准备,在她开始剥豆子之后,也立刻跟上。
就是嘴里没说一声“好的”就开始,显然是没什么余裕却胜负心颇重,不肯轻易放弃。
无声剥豆。
偶尔有一两颗豆子蹦出去掉在地上,引发一阵不爽的声音,倒也没人去捡。
就是入秋蹦飞豆子的时候,鹂寻雪会踢他一脚,弄得少年满脸悲伤。
这理怎么说嘛!
入秋没来由地开始想念起以前教自己读书的那位年轻先生了,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学富五车,再大的道理都能掰扯出市井气浓厚的例子来,又一次撞见他和泼妇骂街,结果纵横乡里长街十五载的长舌妇愣是被他给辩得七荤八素,就连骂脏话也被四两拨千斤砸回自己身上,最后灰头土脸地跑了。
早知道就多读点书了。
入秋这么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的动作变慢了,于是连忙不敢再多想。
一旁的鹂寻雪也发现了这位对手的异常,翻了个白眼。
这么久相处下来,少年的脾性习惯,她也算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就数这个走神最让她感到恨铁不成钢。
要是以后跑江湖去,在和人比斗的时候走神被一剑刺死,那可真要被人笑话个十年还不算完啦。
鹂寻雪剥豆子的手劲也大了些许,一整弯毛豆的豆子都蹦飞出去,于是连忙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生气了长皱纹,这才平复下来。
按理来说,赢得应该是鹂寻雪这干农活十几年的纯正农家人。
但变数在于,在入秋到来后,她已经很久没干过这种事情了,因此上手的时候居然感到了一丝生疏,。
反观入秋,这几个月都在忙各种农活,虽说手背还是粉嫩如同女仔,可手心的老茧却是一层又一层的厚了起来,剥毛豆的手艺活,也是完全不在话下,除了一两个失误,即使是他分心那会儿,速度也依然不慢。
就这么几回合你争我夺,你追我赶,入秋和鹂寻雪的这次小比斗,已经进了终盘。
入秋自然是不再藏着掖着,虽说他不会过于看重胜负,但那也是出门在外的时候才如此,现在是直接用上了还不太熟练的办法,用手直接捏住毛豆中段,靠大力气和几分巧劲让豆子自己“冲”出来。
如果不是用剑气太过分而且不会用的话,入秋肯定不会介意连剑气都用上。
一旁的鹂寻雪手上的动作也是猛然加快。
四野之间除了些山野兽物的叫声,就只剩下院子后面黑牛和几窝鸡的声音。
终于——
“完成了!”
“我赢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喊出这句话,抬起头来,满脸喜悦。
可喊完之后,声音却戛然而止,少年少女对视着,谁也不服谁。
“应该是我赢了...”
结果还是入秋先说话,语气非常不确定,但眼神非常之坚定。
“哼,地上掉了的数过了吗?”
鹂寻雪不服。
“哪有这么算的。”入秋嘴上这么说着,但眼神却是忍不住往地上瞟 ,结果发现他们两人蹦出去的豆子有些在地上混在了一起,谁也不分彼此,只得悻悻作罢。
“可地上——”
入秋收回目光,结果却猛然发现自己面前的竹篮里少了一大堆毛豆。
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鹂寻雪面前的竹篮里毛豆多了一捧,跟小山似的,甚至还有些滚落下来。
入秋再抬头,只见鹂寻雪对他笑脸相迎,得意洋洋,甚至还带点寒气。
“你刚才那双眼睛,看哪里呢?你的眼睛,值不值这点毛豆?”
入秋想了一会儿,顿时汗毛倒竖。
不好。
入秋连忙站起身来,朝着鹂寻雪作揖。
“鹂皇后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高抬贵手,把这一竹篮剩下的毛豆也一并拿走吧。”
话术之熟练,言语之诚恳,割让之迅速,让人瞠目结舌。
不要脸到了极点。
鹂寻雪倒也不恼,很是受用地“诶”了一声,随即拿起入秋那篮毛豆和自己这篮,走进厨房,故作尖嗓子地道:“小秋子深得哀家心意,明天早上就去御膳房当班吧。”
“嗻!”
入秋也尖嗓子来了一嘴,恢复站姿,看了一眼天边慢慢爬上来的明月,有些疑惑。
其实入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这样和鹂寻雪开玩笑打趣。
一点都不明白。
以前的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是那种标准的优秀纨绔,遇事做人都很讲道理,说话也从不阴阳怪气。
更何况经历了那种事情,哪怕被一番话开解,也不该如此随意甚至散漫。
但不知怎的,入秋认为自己只要一看到鹂寻雪,就会有些六神无主。
可更多的,还是一种心安。
能放心表露出那种小孩子气和少年心性的心安。
少年站在院子里又琢磨了一会儿,可随后,就又不想琢磨了。
管他那么多。
还是想想明早该拿毛豆做什么吧。
入秋反身走进自己的那件小卧房,似乎闻到了淡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