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
今夜便是除夕。
入秋坐在石头凳子上，看着院子里那棵落尽了所有叶子的桃树，怔怔出神。
对于村子来说，恐怕只有过年，这空气里的味道才会变一变。
虽说忙碌为多，但得益于入秋日益精进的体能，绝大多数过年的准备都已经完成，现在倒是难得的空闲。
要是放在以前，入秋可不会做出傻傻看桃花这种事情，但不知怎的，在这里待久了，似乎很多事情都变了。
原本一天不去元结城各处晃悠就抓耳挠腮的毛病，不知不觉变成了在家里读一天的药书；曾经不管鹂寻雪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吃的烤谷露虫，却在忍不住尝了一口后成为最爱的美食。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以至于入秋都开始有了种错觉，好像只要在这里，就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
如同做了一个梦醒来，不管那梦是多么恐怖，但只要一看到家中熟悉的景物，就什么都可以忘掉。
“在干什么呢？”
后背上被拍了一下，入秋慢慢转过头，看见少女正对他盈盈一笑，踩在地上的小脚微微雀跃。
今天的鹂寻雪，换了一身蓝色的裙子，露出整条小腿。
鹂寻雪本来那身黑色银饰的打扮虽然很美，但入秋总觉得太过仙子气，没有办法接近。
所以相比起来，还是现在这身，更让入秋心动。
不过明明冬天都已经来了，鹂寻雪却还是一副夏天打扮。
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看了看莫名有些兴奋的鹂寻雪，入秋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衣服很好看。”
入秋称赞道。
鹂寻雪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但紧接着，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了那一贯的促狭。
“嗯？你的意思是，我不美吗？”
“当然不是，人美这种事情，以前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吗？不想再重复了。”
入秋现在也习惯了鹂寻雪的套路，说出这种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揽到耳后。
“虽然再说很多次都行。”
入秋在鹂寻雪的耳边轻声道。
闻言，鹂寻雪的脸上顿时漾起了一抹红晕，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抽身离开入秋两步距离，做了个鬼脸：“略~花言巧语，果然是个公子哥，就会骗女孩子。”
说完这句，鹂寻雪像逃跑似的溜出大门，站在外面朝里喊：“把对联拿出来，你负责贴。”
“是是是。”
入秋轻轻一笑，也没反驳，只是在心里默默叹一声：分明是你教的好。
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
贴春联，放爆竹，吃团圆饭，等等等等，就是给自己过了一关，走完这关，眼前不管山高险阻还是一马平川，总算是新气象，也就有了再走一年的勇气。
虽然南疆和北莽这两片地方一直被大周这个“中原”当做蛮夷之地，但入秋记得曾经在家里收藏的史书上看过一段历史，说许多岁月以前，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君王一统天下，北莽，中原，南疆，西凉，东岳，尽归其手，所以一些习俗也传了下来。
南疆这里过的年，也许往上追本溯源，就能追到那位君王。
“诶呀，今年的对联做大了。”
回过神来，入秋便发现鹂寻雪踮起脚尖站在地上，双手高举，但手中拿着的对联却还是在地上拖了一截，有些难看。
“我去拿张凳子来，你站上去贴。”
入秋摇摇头，从院子里搬来一张石凳，鹂寻雪不知为何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上去，踮起脚尖来对了对，却发现好像还是有点拖地。
“还不够啊，那我去把桌子搬过来。”
入秋吸了口气，从院子里费力地搬出了石桌。
其实一开始的确是搬来着，但后来入秋一思量反正是沙地，于是就用拖的了，幸好石桌结实，这才没出什么裂痕。
“再试试这个。”
入秋虚扶住她的手，让她从凳子上下来，道：“不过桌子就一个底，我得扶着，你小心点。”
但鹂寻雪却没有像刚才那么干脆就站上凳子，反而是走到入秋面前，到了几乎脸贴脸的地步，猛然贴近的属于少女的微香，弄得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我、穿、的、是、裙、子。”
鹂寻雪一字一顿地道，凑近了的脸庞上满是少女的羞涩与娇俏，让入秋只得尴尬地赔笑。
“那我来挂？”
少年试探着问道。
闻言，鹂寻雪轻哼一声，把两捧对联和一尾横批都拿了过来，连带着浆糊桶子一并压到他手上：“快点上去，我来扶着。”
“好好好。”
入秋拿起对联，站上石桌，鹂寻雪先是帮他扶着桌子，后来分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后腿上。
上联：春风入我浣溪村
下联：富贵盈他有缘人
横批：各安天命
寥寥数语，虽然称不上好，却也将浣溪村村民那股子“不强求”的心意体现了出来。
至少，入秋很喜欢这对联，
贴完对联，入秋在鹂寻雪的搀扶下落了地，和她一起看着贴完对联的木竹大门，两人脸上不禁也多了几分笑意。
“诶，你这里有些贴歪了。”
鹂寻雪眼尖，登时就发现了入秋贴的上联没和竹门顶端对齐，用手指指着，小小抱怨了一声。
但入秋的眼睛就没那么尖了，来回看了几次，最后发出一声：“我觉得没问题啊”惹得鹂寻雪一阵白眼。
“你们大男人就是不细心，过来看啊，喏，这里，对上这里...”
鹂寻雪一把拉过入秋的手臂，用他的手当了量尺，点着点那。
但入秋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法集中到鹂寻雪的话语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手臂上传来的某些柔软触感，以及女孩在他耳边的温热气息。
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鹂寻雪说了一段，发现入秋不仅没在听，脸色还怪怪的，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某人顿时想要抽回手臂，但奈何困住自己手臂的魔怪太过巨大，动弹不得，反而是造就了一番荡漾。
名为尴尬的年兽在一旁发出了笑声，如果这种年兽真的存在的话。
“...那个...”
入秋开口，想要说点什么来为自己辩解，但鹂寻雪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眸中微微带泪：“登徒子，好色鬼！不理你了！”
说完，鹂寻雪就往入秋的脚背上狠狠踩了一下，趁他跳脚的时候，脸色羞红地跑进屋中，“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红着脸的少女，大红色的春联，不知道挂了多久，现在才点起来的大红灯笼。
三种红，便是少年眼中的百花。
看到鹂寻雪逃进屋中，入秋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刚才那一番景象的震撼。
最后看了一眼房子，少年摸摸鼻翼，默默开始收拾东西。
鹂寻雪跑得快，三两下就进了屋子，但入秋不知道她是真的害羞，还是单纯想要让他帮忙连这烂摊子也一并收拾了。
少年早就放弃去猜鹂寻雪的心思了，反正怎么猜都猜不中，不如给自己省点心。
正经的时候，那有些凌厉的气场能让人难以接近；不正经的时候，甚至还会突然地说些粗俗段子；做小女子态的时候，也能让他看得入迷。
若要说的话...说不定“魔女”才是最适合鹂寻雪的绰号。
入秋摇摇头，甩掉心中思绪，伸出手一把将石桌抬了起来，但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做贼心虚一般，将其放下，改成拖着。
沙沙的声音，好一段之后，才恢复了平静。
入秋坐在石凳上，把一叠黄纸叠成元宝。
鹂寻雪本来打算去在厨房捣鼓午饭以及今天晚上的守岁夜宵，不过入秋考虑到今天晚上她还要去表演，入秋就把她拦下了，说等自己叠完这些元宝就去做饭，让她先练练舞。
但鹂寻雪却坚决不肯在他面前练，说这样就没惊喜了，硬是一头钻进厨房，然后哐哐当当把菜板敲得震天响，弄得入秋是哭笑不得。
但笑着笑着，入秋却有些不自然地收起了笑脸，抬头望天，脸上挂起些许忧愁。
也许所有人都看不到，但他现在能在浣溪村村子上的天空里看到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个黑紫色的印记。
这东西大概是在十一月初的时候出现的，但具体什么时候他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自从那天去拿木头匕首的时候察觉到张奶奶有些异样，他就开始频繁去接触老人，在那之后，他发现总共将近五位家住村子边缘的老人，会时不时地像当初张奶奶那样，有着奇怪的骨头和行为。
可自从这印记出现以后，他再怎么找机会，甚至半夜跑出去，都没能发现任何人的异样。
换言之，这个印记，是为了遮掩什么秘密而存在的。
那么，究竟能是什么秘密呢？
入秋不禁微锁眉头。
可还没等他的眉毛彻底皱成一团，一只素手便伸了过来，随手将阴沉的气氛打散。
“想什么呢？大过年的，可不能这么丧。”
鹂寻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入秋面前，帮他按压起了眉心的位置。
“没想什么。”
入秋随口应付道，顿了顿，似乎是不经意地，握住了鹂寻雪的手腕。
少女的脉搏和温软，一如既往，仿佛春风化雪般融去了少年心中的不安与焦虑。
有你在，真好。
“干什么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鹂寻雪却并未抽回自己的手，脸上的俏皮化作难得一见的温柔，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后，抬起手，轻轻摸着入秋的头发。
少年的头发，她有一次偶然摸到过，从此以后，就有些爱不释手起来。
“没事了。”
“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的。”
似乎是猜到了少年的心中所想，鹂寻雪缓缓吐出了自己安慰的心思。
少年微微闭眼，任由自己的思绪徜徉在两人初见的时候。
那时，她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嗯...谢谢。”
良久以后，少年开口道，但少女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娇嗔的笑。
“呆子，这种时候还说这个。”
微光泛滥。
入秋睁眼，看着面前少女带着微赧的笑颜，心里却只是想着，如果这会儿是春天就好了。
桃花落下的景象，一定会很配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