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晚上。
村民们以演武场为中心，做了些简单的防御工事。
其实也不过是把附近的一些篱笆拿过来罢了，再加上些容易弄出响动的小物件作为示警，毕竟浣溪村已经很多年没什么大事了，也不可能指望一些与世无争的村民弄出什么军队一样的装备。
几家人合计一会儿，把原本用在长桌宴上的大片布料拿了过来当做遮风挡雨的棚子，再从邻近的几家人家里拿出些麻布匹和秸秆稻草当做床，这一晚上，也就这么对付过去。
入秋坐在大门外边几步位置的一块石头上，有些生涩地运起那门功法。
“你怎么不睡啊？”
然而一声问候，却让好不容易运转完第一次的入秋立刻破功，有些心有余悸地转过身去。
要是没运功完成，会不会走火入魔啊？
想到这里，入秋看着裹上一袭黑袍的鹂寻雪的眼中，不免多了几分抱怨。
少女也读出了入秋眼中的意味，连忙竖起手来，微微躬身道歉：“吓到你了？”
“嗯。”
入秋也没什么力气回答，只是响了一声。
鹂寻雪走近几步，也在那块石头上坐下，把黑色的袍子扬了起来，裹住入秋的身体，稍微把自己的身体靠在他身上。
少女的体温接触到了入秋的身体，让他有些冷的躯体变得温暖了些许。
“怎么不进去睡啊，它们应该不会来了。”
一阵沉默之后，鹂寻雪眨眨眼睛，看着远处那晃动的火把光亮，问道。
“万一来了呢？总得有人守着的。”
入秋低声道。
“沈叔叔他们在啊，你都那么累了，不该去睡睡？”
鹂寻雪左手指了指那些拿着火把走来走去的村民，右手却悄悄地抓住了入秋手掌，轻轻摩挲着。
少女能感觉到，那些刚刚敷过药，还没愈合的伤口上慢慢传来的粗糙感，以及这只手上低到有些冰冷的温度。
“那怎么能啊，毕竟只有我才能——”
入秋没来得及说完，鹂寻雪伸出的食指就已经按住了他的嘴唇。
少女的眼里是熟悉的责备。
“你还说这种话？”
“唔...”入秋用右手握住鹂寻雪的手指，有些强硬地，把她的手指从自己面前按下，惹来少女不满的一瞪。
“这次是事实啊...”
“才不是！”鹂寻雪轻轻用头撞了一下入秋，把自己的手从入秋手里抽回来，指着地上还剩下一些骨架的一摊子东西，道：“你没看到我把那家伙砸碎的时候吗？”
“才那么小一个，你打起来就那么费尽，我打它们不用剑气，也是很吃力的，要是普通人的话，得有不小力气才能对付吧。”
入秋想起刚才那会儿对阵活死人的景象，摇了摇头。
他不是没试过用烧火棍本体去敲，但收效甚微，甚至差点因此而被逼上绝路。
“但...”鹂寻雪还想争辩什么，但说着说着，她就看到了入秋泰然自若的脸，便自知理亏，声音一点点地小了下去，最后只是把头靠在入秋的肩窝上，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少年身上熟悉的味道，不再出言。
“没事，我以前也习惯晚上不睡觉了。”
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沉默片刻后，有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抱住了鹂寻雪的身子。
在少年的手碰到衣襟的一瞬间，鹂寻雪的身体顿时紧绷了片刻，但随后就嘟嘟囔囔地，慢慢放松下来，像只猫似的缩在入秋怀里，把头埋地更深了。
红透的耳垂，在夜色的掩护下，显得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但如果抱着她的人有心，应该还是能发现的吧。
不过，入秋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就是了。
好小。
抱住女孩的一瞬间，少年感到有些意外。
怀中的少女，比想象中还要小得多。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似乎碰一下就会化开的皮肤，都让少年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些许胆怯。
生怕自己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面前的女孩就会像泡沫一般碎开。
只有靠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入秋才会感到些微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入秋嗅闻着鹂寻雪身上的香味，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关节各处隐隐传来的疼痛，也逐渐舒缓。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他便抬起头，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天边隐约出了红色。
是要天亮了吗？
少年眨眨眼睛，低下头来，看向怀中的少女。
话说回来，寻雪的头发，好像有几撮是红色的来着？
心底的好奇和那无法说出的心意，如同那闻到的香味一般，搅动着入秋的思绪。
女孩子的头发，摸起来是怎么样的呢？
好奇的爬山虎攀上墙头。
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是慢如蜗牛般地，少年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鹂寻雪的头发上。
可还不等他仔细感受，怀中的少女便突然抬起了头，头上佩戴的银饰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低吟。
女孩的脸上满是羞红。
“你摸我头发？”
像是质问，但又像是撒娇。
“啊...不可以吗？”
入秋连忙想要缩回手，可少女却要比他更快一步，抢在他收回之前就“啪”的一声将其按住了。
“我没说。”
鹂寻雪别过头去，像赌气似的用上了些力气，撞向入秋有些纤瘦的胸膛。
“哦...嗯。”
入秋打不准主意，但也只得按照鹂寻雪的意思，像是摸宠物一样，慢慢抚摸着她的发丝。
又是一阵沉默。
四周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渐渐蔓延。
入秋摸着鹂寻雪的头发。
一寸。
又一寸。
梳着少女的头，入秋只觉得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跳，缓缓平静起来。
分明是寒冷的空气，但入秋却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在变得逐渐温暖。
好安静。
他这么想着。
即使是怀中女孩的心跳，似乎都能听见。
少年放慢了抚摸女孩头发的速度，用心去听那一声又一声，仿佛滴水般，微弱却有力的心跳。
咚咚。
咚咚。
咚咚。
分明是两个心跳。
却在那么一瞬，似乎变成了一个。
少年眨着眼睛，抱住女孩的手，微微用力。
而女孩，似乎也在回应一般，更用力地贴近了他。
好像两条丝线缠到一起一般。
有些东西，就再也分不清了。
鹂寻雪的眼眶，不知何时变得微微湿润。
不由自主地，她让自己仿佛白色锦缎般的双手环上了入秋的脖颈，温柔地缠绕住了瞳孔中映出的笨拙少年。
第一次，强硬地，要让自己映入他眼里。
“答应我。”
像是祈求。
又像是希冀。
一旁的屋檐上，几簇连山丛在风里微动。
少女的声音，低得像会被风吹散的连山丛叶。
“答应我，留下来，好吗？”
鹂寻雪注视着面前的人，从自己心头，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地，挤出了一滴话语。
就在此刻，太阳跳出了天际。
无法温暖任何东西的，冬天的太阳，在少女脸上投下赝作的炽热。
冷冰冰的温度，冷冰冰的灼烧。
烧的少女脸颊绯红。
但，这样也够了。
足够了吧。
因为女孩的眼睛，就很温暖了。
“啊...”
少年张了张嘴。
可光是这样一个动作，似乎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心底的所有，都在催促着他说出那句话，可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却似乎都在倾尽全力阻止他说出那句话。
要逃。
不能逃。
大侠。
胆小鬼，
张口闭口，无论如何都本该是面前女孩的名字。
可说出来的，却是不成样子的破碎音节。
仿佛一架被摔坏的古琴。
对已经逝去的主人的追忆，让它再也无法演奏。
是喜欢吗？
是的吧。
绝对是的吧。
怎么能不喜欢呢？
这么美，对自己这么好，还会纠正自己的，相处了那么久的...
可是，那句话...
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鹂寻雪看着少年。
看着他挣扎。
看着他痛苦。
看着他，想要朝自己更近，却做不到的样子。
然后，轻轻拭去他脸上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
露出一个雪花般干净的笑。
“我明白了。”
下一刻，少女封住了面前少年的唇。
胆怯地颤抖着的同时，用尽一切的力气去索取。
很丑陋吧。
很肮脏吧。
少女不可遏止地想着这些，但越这么想着，她吻得就越是用力。
从温度，到湿润的雨，再到呼吸。
少女一个不剩地，想要全都夺走。
但就算是这样，心底的声音，也无法停住。
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我怎么配做这种事情？
明明。
我的名字，一点都不吉利。
因为。
这种地方。
根本就不会下雪。
不会...下雪啊。
鹂寻雪合上了那双深色的眼睛。
任由心底的污泥淹没一切。
隐约地，少年身上似乎再度冒出了些黑紫气息。
像不安的蛇群一般躁动着要反抗。
可它们无一例外，只能一边不甘心地扭曲着，一边全部涌进了女孩的身体。
时间过去。
太阳和寒冷的风，厮杀出了结果。
高高在上的太阳举起手中云彩做的剑，高声宣扬它的胜利。
在拥吻着的少年和少女身上，投下最初的祝愿。
浣溪村里全无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