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哈哈哈！”
女孩的笑声从黄鹂一般清脆，变得像是有无数妖魔一起嘶吼一般诡异。
黑气彻底散去。
入秋的眼前，已经没有了那个穿着嫁衣，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贤惠温柔的少女。
脸上的红妆尽皆消散，身上的大红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黑色仿佛兽爪一般狰狞的铠甲将那副娇躯包裹，背后四根看起来像是木刺的怪脚在空中晃动，如同蛇信。
少女梳起来的黑发在空中随风飘荡。
似是女鬼。
似是死妖。
就是不似入秋熟悉的那个人。
“想不到啊想不到，本来我还觉得打不过你想要放你一马，结果你居然自投罗网。”
鹂寻雪阴笑了一声，一身铠甲包覆的身躯，露出了些软肉，在漆黑色的映照下，晃眼得很。
妖。
这是鹂寻雪现在给入秋的第一印象。
“真当我——不敢杀你？”
话锋一转，鹂寻雪脸上突如其来地涌出一股子暴虐，身后四根“蛛脚”猛地朝入秋刺来。
入秋低下头去。
这一次，他没哭。
少年手指微动，一缕清光随着他的动作淌过，炸出四个声响，鹂寻雪连忙收回“蛛脚”，隐晦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武器。
用冥气淬炼过的尖锋上多出了一条浅浅的划痕。
“呼...”
少年长出一口气，朝着身侧伸出手，轻轻虚握。
光华凝聚。
化为一柄剑刃出现在他手中。
无剑格，无剑首。
剑柄铁黑。
远远看去，似乎只是一根开刃的铁条而已。
可在这柄剑现出真身的那一刻，少女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双手护在身前。
剑身上传来的锋利气息，让她如临大敌。
入秋的身体不再颤抖，握住剑的他，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心神大定，露出一个颇为阳光的微笑。
“虽然有想过很多的可能，但像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
“娘子。”
少年说的越来越顺口的称呼，让少女无意识地跳了下眼皮。
“以前都是你对我说教。”
少年横剑在身前，缓缓催劲。
“现在该轮到我了。”
“说什么蠢话！”
鹂寻雪冷哼一声，身后四根“蛛脚”猛地一推墙壁，双手上闪出两柄匕首，化为共计四点一叉的寒光，朝着少年袭来。
入秋直对少女，双足微动，身形暴退，从狭小的房里逃了出去，紧跟其后的鹂寻雪撞碎了竹门，寒芒还是不死心地对准了入秋的要害杀去。
面对这般攻势，少年依旧是微笑，手中脱胎于烧火棍的“雪人”一斜，格住两柄匕首之后，接力脚下步伐连点，几个转身，便如同游鱼一般闪到了鹂寻雪右侧，几乎是擦着那两根“蛛脚”而过，锋利的气息，让少年身上的鸡皮疙瘩狠狠掉了一层。
但鹂寻雪反应也很快，眼看一击用老，左边两根“蛛脚”收缩，右脚顿地，身形翻转的同时右手匕首挥出，裹挟着大力舒展的右边两根“蛛脚”，朝着入秋的脸狠狠刮去。
但入秋早就想好了后招，一个后空翻，脚尖朝那往上扬的蛛脚上一点，借力飞远，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草房的顶上。
鹂寻雪眼见入秋远遁，也不急着进攻，反而是平衡了下身子，四根“蛛脚”踩地，把自己本身抬到了和入秋相同的高度。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爱上你了吧。”鹂寻雪促狭地笑着，似乎是在嘲讽眼前少年的痴心：“搞清楚，你一个落魄的富家公子，就算我真是个乡下的医生，无利不起早，世上哪有人会救一个素未谋面，而且一看就是惹了仇家的人啊，跟何况，我可是——”
“你就是杀光了十年前所有的，没有死在瘟疫中的村民的魔女。”
入秋打断了鹂寻雪的话，眼中的情绪，让鹂寻雪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丝心悸。
少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生过气。
除了那一次。
但即使是那一次，鹂寻雪也从未觉得害怕过。
可如今，少年的眼神，却让她感觉到了害怕。
“对吧？”
“对，没错，我还以为你现在都没发现呢，哈哈哈。”
从一瞬的心悸中回过神来，鹂寻雪压下心中思绪，冷笑着嘲讽道。
入秋看着依然在笑的鹂寻雪，狠狠地咬了下牙，脚尖点住草篷，暗暗发力：“不过——”
“这是你自己真心想做的吗？”
一瞬，剑闪。
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鹂寻雪面前，一剑刺出。
少女连忙用手中匕首格挡，剑刃相交的火星，划破了逐渐黑下去的天空，照亮两人的表情。
“还是说——”
鹂寻雪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惊恐。
“不。”
少女嘴唇微动。
“是那些村民...”
入秋的话依旧在朝着漆黑的世界吐出。
“不要说...”
鹂寻雪心中的少女捂住了耳朵，像是祈求一样，呢喃着。
“把你的爹娘献祭给狐仙大人在先？”
入秋身上剑气涌出，打了鹂寻雪一个措手不及，将她打飞出去。
天旋地转。
可鹂寻雪眼前，却再没了这世界灰暗的色泽。
那一天灿烂到残忍的太阳光，再一次侵占了她的视野。
——
锣鼓喧天，如果有鞭炮的话，他们肯定也会用上的。
戴着黄狐面具的人排成一列，手上挥舞着各式各样的祭祀器具，随着乐声不停舞动。
几个身强体壮的狐面白袍人手上捏着锁链，锁链连接到一辆粗野却装饰花哨的木车上，上面跪坐着两个人，头戴妖魔面具，看不清神色，但从他们暴露在空气中的嘴唇来看，怕是有段时间滴水未进了。
所有人都是年轻人，他们的脸上同时洋溢着喜悦和痛苦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并且最终被都整合在了狂热的旗下。
所谓信仰，正如江河，一时风平浪静，一时怒浪滔天。
人们欢笑着，歌唱着，在集体之中淹没了自我。
不少村民还走在祭祀的道路两旁，应和着那一声声乐响。
欢腾着的人群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无声地哭泣着。
“求求你们...不要带走爹娘...”
“求求你了，黄姨娘，我给你带好吃的...”
“求求你，白叔叔，你不是最疼我了吗？求求你...把爹娘还给我...”
“李叔叔...孙姐姐...”
“我会乖乖的，我会好好读书，再也不跑出去玩了...”
泪水淌过了又淌。
泪痕晒干了又新。
无人回应，无人怜悯。
燥热的空气杀死了所有温柔。
所有人都在庆贺这足以拯救村子的壮举，一个年轻人似乎是被这份狂热点燃了，捡起一颗石子往那木车上的一位扔去。
可惜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投出的石子软绵绵的，只能砸到木车的边沿。
可这没有命中的一下却炸开了锅。
人们纷纷从地上捡起各种各样的东西，朝着木车上的两人砸去。
侮辱、谩骂、诅咒。
神圣脱下了它那张人皮，露出让人生厌的兽形。
理由？
没有治好我们就是理由！
原因？
你们是外人就是原因！
少女跌跌撞撞地想要拦在木车上的两人面前，那跪在木车上的两人也看见了她，使出浑身最后的力气，想要抬起身子去保护这个柔弱的女孩。
可不知道谁推了她一把，少女的脚下顿时一空。
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变幻。
再之后，少女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有心底深处，那流干了眼泪后露出的憎恨，熊熊燃烧。
过去的记忆，一闪而逝。
现实的景象才更加重要。
鹂寻雪猛地抬起头，眼中杀气肆意张狂。
少女猛地仰头朝向天空，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入秋连忙堵住耳朵，可下一刻，脸色却是陡然一变。
鹂寻雪在发出那声尖啸之后，后背的四根“蛛脚”连点地面，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蜘蛛一般朝着他爬了过来，而且和刚才那横冲直撞的样子不同，这一次，少女的逼近更具有压迫感。
瞬息之间，鹂寻雪便来到了入秋面前，两根触地的“蛛脚”发力，让她腾空而起，宛如陀螺一般转了起来。
刀光如海，入秋被这一招打得连连后退，手中“雪人”挡得颇为捉襟见肘，叮叮当当全是朝他飞来的火星。
然而，再猛的攻势也终有要停下的一天，尽管少年因为实战经验的缺乏而应付不来这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本身素质要逊于鹂寻雪，相反，在耐力和后劲上，靠着正统功法修炼灵气的入秋要更加雄浑。
如果按照修仙人士的境界划分的话，现在的入秋恐怕是筑基中期左右的实力，而鹂寻雪则是在结晶期刚刚站稳脚跟，还未经过打磨的样子。
连续扛了鹂寻雪的多次劈砍，入秋的眼睛也终于习惯了刀光的亮度，彻底睁开，找到了一个契机。
少年右脚一滑，整个人和鹂寻雪身形处于同种角度，几乎是贴着匕首钻到了鹂寻雪近侧，将剑反握之后，用力一拉。
鹂寻雪反应很快，右侧两根“蛛脚”翻动，笔直的冲势瞬间改为斜向，躲过入秋这一划。
“呵，下手这么狠，还叫人家娘子？”
鹂寻雪落在一旁的石桌上，娇笑了一声，千娇百媚如毒蛇。
“要不是人家刚才躲得及时，恐怕已经被开膛破肚了吧。”
“那时候，我会收剑。”
入秋以剑撑地，直起身子，朝着鹂寻雪一脸认真地道。
闻言，鹂寻雪脸上的不屑越发加重，扔掉手上匕首，用力一催，两团浓郁黑气便裹住了她的手腕。
“当真是痴情人啊。”鹂寻雪用她平日从未出现过的嘲讽语气开口道，嘴角忽然一开，放声笑道：“不过可惜啊，公子。”
“你这份痴情，不过是我捏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入秋眼前陡然一黑，等到眼睛跟上面前景象的变化时，少女已经逼近身侧，双手虚握成爪，滔天魔气将方才平静的氛围尽数撕裂。
少年连忙一脚踢剑，飞起的剑尖擦过少女魔气缭绕的手掌，蹦出一阵火星。
左手一爪未成，又是右手第二爪。
少年连忙向右后方转身，左手反握住剑柄，剑气浸染，学着鹂寻雪刚才的模样，靠转身发力，挡住这第二爪。
“公子，你可知道，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你身上用了勾魂香吗？”
两下都未能建功，鹂寻雪也不恼，身后两根“蛛脚”来了个连环刺，入秋转回正面，横剑一挡一斜，接着抬起一脚，却被鹂寻雪轻飘飘的另外两根“蛛脚”一蹬，给躲开了去。
少年虽然听到了鹂寻雪的话，但他的面色却未曾动摇半分，依旧是那副强装出来的冷静模样，让少女不禁心中一怨。
脸上平静，但少年动作可并不温和，眼见鹂寻雪被自己逼退，少年便是立刻欺身而上，剑气缠绕剑身，笔直一刺。
鹂寻雪嫣然一笑，身后“蛛脚”连动，让她腾空而起，一下子跃到了少年背上，两人背贴着背，呼吸可闻。
“那种香味，很不错吧。”
听到这话，少年眼中终于是闪过了一丝愤怒，松开剑柄手指一勾，反手握剑的同时，手肘上也涌出了不少灵气，半转身形，手肘先发，朝着尚且还贴在背上的鹂寻雪打去。
可鹂寻雪终归是有着四根“蛛脚”的存在，比起敏捷，还是她更胜一筹。
只见少女四根“蛛脚”撑地，关节拉开，整个人仰面朝天到了半空，双手黑气暴涌，在躲过入秋手肘和剑刃的双重攻击后，两只手爪直直地朝着他头顶抓去，同时，嘴上还不饶人地道：
“所以说公子你是真的傻，都看见我这个样子了，还觉得我是什么小白莲花吗？”
“我呀，是真心喜欢杀人才杀了他们的，呵呵呵。”
然而，下一刻，鹂寻雪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两只手爪，就这么在空中一挥，什么都没抓到。
捞了个空。
“蛛脚”连忙离地化为护身的茧，少女这才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
从刚才她说话开始，就再也感觉不到少年的气息了。
“外道剑法·三式。”
“鸦青羽。”
少年的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但鹂寻雪却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
他没有改变位置，就一直在——！
少女连忙在空中转身，但为时已晚。
转过身来的她，只看见少年半蹲在地，反握住剑，双手横叠交织。
鸦青色的剑气在剑身上勾画出几根羽毛。
再之后，少年的身形一闪而逝，和鹂寻雪的身体交叠，迸发出一蓬巨大的火星和气浪。
两两落地，少年身形一晃，左手撑住泥土才未曾倒下，即使是在已经稍显昏暗的天色里，也能看出他面孔上那一抹苍白，无法停下的粗重喘息，更是说明了他施展出那一招“鸦青羽”究竟是费了多大代价。
少女的落地虽然比起入秋更为从容，但她本人的面色却并不如脚步那样轻快，背后刚才四根用于防护的“蛛脚”被少年一剑截断，锋利的末端现在像竹筒一样平，根本就没法用作进攻，甚至连当做代步工具，恐怕都得考虑会不会裂开。
鹂寻雪的双手收在背后，微微颤抖着，看起来显然也是受了些打击。
可实际上，她的情况比起现在看起来力气耗尽的入秋还要差上一些，
因为维持那个印记的力量，快要耗尽了。
不能再拖了，既然他没有跑掉，那就只能...
心计已定，鹂寻雪便不再纠结于把入秋打败，强行止住手掌的颤抖之后，结出一个玄妙手印，那烙印在浣溪村上空的印记，便突然碎开，化为无数光华融进鹂寻雪的身体里。
顷刻间，少女的气势暴涨，几乎是立刻从结晶初期暴涨到了结晶巅峰的程度。
可这般猛烈的提升，自然也是需要代价的。
少女的眼角，仿佛裂痕一般，露出了些许紫黑色的开口，其中紫黑色的气息翻涌而出，仿佛死人不甘的手，要将生者拖进地狱。
完成了这番举动后，鹂寻雪仿佛胜券在握一般，高声笑道：“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护着你那么久吗？”
看到少年眼底露出的疑惑，鹂寻雪心中暗道一声抱歉，接着笑道：“那是因为，公子你可是千百年难得一见，被古魔附身，拥有了古魔心脏的人啊！”
“只要是魔道修士，光是待在你身边就能增长修为，若是能等到你心脏成熟了再挖出来吃掉，即使是成为传说中的仙人，也未必没有可能，不过啊——”
少女眼中突然多了几分切实的杀意：“小女子可没有那样的好耐心，既然公子你回来自投罗网，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鹂寻雪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手中法诀连动，身上的紫黑色气息陡然一转，变成了入秋有些熟悉的黑色，随即，朝着四周猛然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