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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太阳很好。
少年头上戴着斗笠,走到一块墓碑旁,一屁股坐下。
【爱妻鹂寻雪之墓】
墓碑后,新坟一座。
少年的手艺不好,所以这个坟头,做的并不平整。
砖块全都砌得歪七扭八,活像个孩童搭起来的积木。
唯有这墓碑和碑上的字,都极尽力道。
入秋坐下以后,把自己的斗笠摘下,放到了墓碑上面,伸手掸了掸墓碑上的灰尘。
分明只过去了一天而已,却已经落了不少的灰。
要是许久没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入秋拍了拍手,重新变回背靠着墓碑的姿势,怀里抱着那柄“雪人”,稍微咳嗽了几声,才慢慢开口。
他这些日子,都很少说话,所以突然要说话的时候,就会说的很奇怪,要调整下才能说得好。
“娘子,我又来了,没带东西过来,你别介意,毕竟我把你会喜欢的东西都给你一起放下去了,剩下的,都得新做才行,时间来不及。”
少年深吸一口气,细细的胡茬和略带血丝的眼眶,大概说明了他最近过得如何。
“昨天没做什么事,练剑,练剑,还是练剑,早上山上下来了一窝野兔,虽然被剑气给劈得有些烂,但能吃。”
“要是你在就好了,心灵手巧,做个兔皮手套,到冬天干活也能防着点。”
少年挠挠头,固定住发髻的鸾鸟木簪,显得有些耀眼。
他把所有送给鹂寻雪的礼物都和她埋在了一起,唯独这支木簪被当做了定情信物,仔细地再度雕琢了一番,现在看来,倒是有些样子了。
“春天来了啊。”入秋看着眼前老树发芽的景象,感叹了一声。
“娘子...你要是在该多好。”
说着说着,少年的腮帮子却突然一酸,连忙用袖子遮住脸,仰起头。
“没哭,我没哭啊,就是早饭吃多了而已,”
入秋逞强地说着,可话里的哭腔,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冲了出来。
嘴上扯出的笑,也只维持了一瞬。
良久之后,少年才渐渐平复下来,喘着粗气,抱紧了手中长剑,咬着牙,开了口:“其实...我今天是来向娘子你道别的。”
一阵大风吹过,天地之间默然无声。
鹂寻雪墓碑之后的山上挂下来的一枝梅花上,新芽绽放。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少年伸出手,从上往下,慢慢地抚过朱砂红的每一个比划。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鹂寻雪每次来都要这么做。
现在懂了,却恨不得自己依旧不懂。
入秋看向那枝梅花,看它在蓝天之下随风晃动的模样,呼吸彻底恢复了来时的宁静。
“真的不打算挽留我?”
少年询问出声。
可除了所剩无几的枯叶被风卷起的沙沙声外,天地之间,依然没有别的回答。
“...好吧。”
入秋轻轻拍了拍墓碑,站起身,拿起斗笠戴在头上,系好带子,“雪人”被他别在腰间,木头质地的剑鞘与他的一身麻衣无比相冲。
“那我走咯,这一走,说不定就不回来了哦。”
“到时候在外面拈花惹草,你也管不到咯。”
“真的管不到咯,我妻妾成群,酒池肉林的时候,你也只能咬手帕眼泪汪汪哦。”
四下依旧安静,入秋只得深吸一口气,脸上再度露出那股少年人的桀骜,昂着首走下山去。
走得虎虎生风。
一下。
两下。
三下。
入秋突然转身,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前后表情差距之大,若是有外人见了,估计会觉得他已经被丧妻之痛逼成了疯子。
可入秋知道他没有。
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只是...想她了。
仅此而已。
“唉....”
少年长叹一声,在墓碑前蹲下,最后一次伸手,擦了擦墓碑。
又是一层灰。
“真的走了。”
“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也得照顾好自己。”
入秋摸着自己下巴上一圈的胡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别怪我打扮邋遢啊,你都不在了我弄得人模狗样的给谁看啊。”
“之前说的都是开玩笑的,逗你玩呢,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妻子,剩下的,额,我说如果有的话,那也只能当妾,侧室都当不了的那种。”
少年擦了擦鼻子,有些尴尬:“毕竟我还有个侍女叫雪儿,名字听起来和你有点像对吧,不过话说起来我沦落成现在这样,还得怪她,长得太好看了连二太子都看上了眼,嗨呀,真是。”
入秋笑了笑,抹掉眼角不知道为何又窜出来的泪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你吃醋,半夜托梦给我吓个半死,那可不值当啊。”
少年最后笑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拳头。
人总是这样,只有在失去了以后,才会记起来自己到底有多少话想说却没说,或者,想说却没说够。
千言万语。
千头万绪。
最终,也不过一句——
“寻雪...我喜欢你。”
一瓣残梅滚落到墓碑旁边,入秋看了它一眼,抿了抿嘴唇,随即紧绷着脸,转过身去。
没有回头地走向了下山路。
只是在转过身的一刹那,少年的脸上,还是不争气地划下两道泪痕。
——
入秋来到村头。
这里有一头大黑牛,以及一辆牛车。
只是出乎少年意料的是,村长爷爷也站在了牛车旁边,或者说,曾经是“村长爷爷”的某个人。
因为现在的他,头上长着一对狐耳,身上也不再是那身老旧的布衣,而是颇为仙风道骨的装扮。
“来了啊...”
村长爷爷见到入秋,朝着他招了招手。
脸上仍旧是那副慈祥的表情。
然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入秋却瞪大了眼睛,错愕、惊讶、愤怒接连出现在少年的脸上,最后化为了一个拔剑的动作。
秋鹂送雪!
入秋和村长之间的道路上猛地蔓延出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寒气缠绕在入秋的剑身上面,化为一阵清风从村长的身边吹拂而过。
宛若电光火石。
入秋出现在了村长背后不远处,缓缓收剑入鞘。
少顷,村长的衣服上慢慢裂开了几道口子,其中渗出了血液,却并不是纯净的红色,而是隐隐约约透着金色。
若是有修士靠近了,那么他一定会大惊失色。
这些血液里的力量,堪比一些顶级修士的全力一击。
“为什么不躲?”
入秋握紧了拳头,压抑着嗓子里的怒火,说。
“这是老夫该受的,为何要躲?”
村长毫不在意地擦掉嘴角的鲜血,哈哈一笑,颇为洒脱。
“你...就是村民世代供奉的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