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转过身来，看向村长的眼里满是怒火：“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明知道她会死，却还见死不救？”
“还有那些村民...十年前瘟疫发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该不会是...躲起来，偷偷地索要贡品....！”
入秋再一次把手放上了剑柄，咬着牙，浑身上下剑气宛若狂澜般轰鸣起来。
“不，我....”
村长转过身，低下头从自己腰间拿出了什么东西。
“我这百年，都在和这东西争斗。”
入秋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颗牙齿。
看起来像是人的牙齿，但入秋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他，这个东西的本质，并不友好。
“这是...”
入秋身上的剑气轰鸣得越发激烈了起来。
“是远古天魔的牙齿，本来是一整副，在百年前，我发现它出现在这里，就拼尽全力想要把它从我们的世界驱逐出去，不过...咳咳。”
村长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喷出，落在地上，突然从土壤里冒出了几棵草叶，灵气盎然。
“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
村长说着，喘了口气，拿着牙齿的手用力一捏，掌中顿时黑气暴涌，仿佛择人而噬的怪物一般朝着村长扑去，但村长却怡然不惧，身上放出一阵金光，将黑气尽数轰散的同时，也把牙齿彻底碾碎。
“现在没了。”
做完这些后，村长显得颇为疲惫，用手撑住黑牛的背，才勉强在牛车上坐下，腿脚哆嗦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断掉似的。
入秋不说话。
只有村长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几百年前，我破入登仙境，顺手帮了一些人。”
“可没想到，他们奉我为神仙，世代祭拜。”
“山中日子不易，人总得有一个依靠，我也就任由他们去了，偶尔帮一下，也是随心而为。”
“结果没想到...”
村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天空。
“人心如魔啊。”
“鹂妙嫣两夫妻是十几年前因为糟了流寇，才不得不舍弃世代传承的医药铺子，跑进大山里当行脚医。”
“对于村里人来说，他们的确是外人。”
“可结果...”
村长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杆烟枪，啜了几口，吐出一个烟圈。
“那瘟疫，是我和古魔牙齿对阵时候溢出的气息所化，当时我无力设防，本以为已经控制的足够远离人烟了，但现在看来，还是老夫我不够厉害。”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村长放下烟枪，低下头：“一条漏网之鱼，一团没注意过的魔气，一群不懂事理的人。”
“我这个仙人，当的真是...惭愧啊。”
入秋身上的剑气，慢慢平息了下来。
村长则是站起身，走向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串手链，递到他面前。
手链精美无比，每一颗石头的颜色和质地都不尽相同，充满了昂贵感。
可入秋却没有去接。
他只是看了一眼村长，收起剑，笔直地朝着牛车而去。
“你必须拿。”
村长开口道。
“不拿！”
入秋大声怒吼。
这不过是迁怒罢了。
入秋自己也心知肚明。
但那又如何？
少年只觉得很生气。
想要做点什么，可却什么都做不到的那种无力感仿佛柴火一样点燃了少年的内心，让他的双眼炽热得仿佛熔火。
然而村长只用一句话就硬生生停下来这头发狂的蛮牛。
“这是她托我给你做的东西。”
入秋脚步顿时一滞，猛地转过身来，看到的是村长那张写满了无奈的脸。
“本来，我确实是打算去救她的，但后来才发现，她已经入魔太深，修行魔功时候太过急功近利，让她连三魂七魄，都染上了魔气，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若是我当时像现在这般真身在场还好，可我出关，是昨天的事情，与你相伴的，不过是一缕分魂，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光是暗中帮她维持村民的存在，就已经费尽了全力，等我出关，她怕是早已死于非命。”
“于是我便问她，可有心愿未了？”
“而这，就是她的答复。”
村长轻轻抬手，那串七彩手链便飞到半空，超着入秋飞来。
“这串手链，是她从孩童时期便开始准备的，除了有些灵气以外，不过是一根普通的链子罢了，你只记得要随身携带即可。”
“这是...”入秋伸出手去，那链子便自动打开一个口子，等到整个链身都绕住他手腕的时候，又温柔地自动扣上：“寻雪给我的？”
“她亲手去村子各处搜集的石头，想必，花了很久吧。”
村长眼看入秋收下，脸上的表情，才算轻松了些许，转过身，看向村口道路的方向。
“从这里沿着道走，就能出山了，山里的雾，本就是我为了迷惑古魔，保护凡人设下的阵法，现在已经帮你解开。”
村长看了会儿路，随即转身，帮入秋牵了黑牛过来，把鞭子递到他手上。
少年将其接过，默不作声，只是咬了咬牙，朝着村长长深做一揖。
“多谢仙人。”
“呵，亡羊补牢罢了，不必如此。”
村长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入秋的肩膀，一道劲气在入秋不曾察觉到的时候没入他的身体，渗进他的四肢百骸。
少年作完揖，便直起身子，走上牛车坐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浣溪村，仿佛要将这里深深刻入脑海中一般。
过了会儿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后，才扬起手中的鞭子。
黄土阵阵。
少年走了。
村长目送着他远走的背影，突然高声问道：“少年人，你可曾恨我？”
“恨！”
远处传来少年大声的回应。
但因为他没有回头，所以村长并不知道他脸上究竟是何表情。
“那如果老夫传功与你，可愿接受？”
“不愿意！给我闭嘴，老逼登！”
听到少年的话，村长不怒反笑。
“好，好，好啊。”
“那老夫，便送你一个赔礼吧。”
这一句话，村长说的很轻。
藏在少年身体里的劲力，在其主人的命令下，迅速地透体而出，化为一只黄狐，撞进了那木簪子里。
原本平平无奇的木簪，在此刻，却仿佛有了些神韵。
做完这一切之后，村长从背上解下斗笠，盖在自己头上，拄着一根竹竿，朝着浣溪村缓缓行去。
“少年意气兮，几时平哉？”
“儿女情长兮，生死可断乎？”
他还有很多话没说。
比如若是刚才入秋回答的不好，他就会催动劲气，把这个拥有魔心的潜在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比如若是鹂寻雪不帮入秋压制那原始魔气，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比如鹂寻雪其实是故意寻死的，否则以傀儡之躯，她还能存在十年。
比如那根链子，其实是鹂寻雪散尽残余的一点修为以身抢天机所做，能帮他挡一次大劫。
那么多，他都没说。
有些话，还是不说更好。
说多了，无非徒增罪难，徒耗心神。
“祸福情缘兮，不知何所起，不知何所踪，不知何所灭。”
“老夫，去也！”
一脚踏出，化为金粉。
陆地神仙，此刻，成就天上神仙。
只是在化为金粉的过程中 ，他的那灿金色的眸子突然一亮，转身看向远去的少年。
少年手腕所戴的手链上，一颗尚未打磨圆满的颜玉石，兀地崩落下些许。
露出一角悠远的紫。
看到这番景象，神仙不禁放声大笑。
“哈哈哈，老天开眼，老天开眼了啊，哈哈哈！”
老者蓦地一跳，再无任何留恋，整个人化为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