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凌昌作为新城主,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四大家族派来的探子严格监视着。
但那又如何?
四大家族,说的倒是风光,但实际上呢?
不过是几只在弹丸小城里作威作福的井底之蛙罢了。
他们都还没有清楚,自己到底捅出了多大的篓子吧。
戚凌昌根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轻松甩开了那些探子,而在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他也不介意把这些自以为是的探子当做甜点挨个收拾了。
但现在...
戚凌昌面带笑容地应付完了一些民众以后,让手下人和雪风维持着秩序,自己则是一人独自走进了一间客栈。
客栈里面空无一人。
因为老板娘这些天不做生意了,老顾客们在店前苦等无果,但听到店小二的话以后,也理解了她的做法,各自叹息着离去。
明明今天也该歇业。
然而。前几日一直在借酒消愁的媚娘看到戚凌昌的那一刻,便转过头来,朝着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服侍的小二说了两个字。
“开店。”
木门敞开。
偌大一间客栈,现在却只剩下两人。
媚娘坐在客栈投下的阴影之中。
戚凌昌站在炽热的阳光下面。
女子衣衫散乱,浑身酒气。
男子黑帽官衣,一身凛然。
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戚凌昌在气势上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但不知怎的,戚凌昌却渐渐低下了头。
沉默像蛇一样缓缓经过 ,然后钻进草丛
“哟,这不是新任城主大人吗?”
媚娘突然莞尔一笑,拿着酒坛的手像是抓不稳似的,忽的将酒坛砸到桌上,溅起一阵酒液,沾湿了小二刚刚擦干净的桌面。
甜美的气息将戚凌昌包裹,本该引人入醉的酒气,却不知为何,在戚凌昌的眼中仿佛毒药一般。
他不禁退后了半步。
“怎么了?”
媚娘好像是真的醉了,有些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她摇晃着酒坛,像个第一次喝酒的小女孩一样,将酒水故意弄得到处都是,最后再将酒坛子里剩下的那些残酒倒入口中。
“嗝...怎么了?像根木桩子似的杵着。”媚娘打了个酒嗝:“你...难道也想喝酒?”
“哦,对了!”
媚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戚凌昌笑道:“当年,你这个胆小鬼,明明自己馋 酒,却还让他帮你买,最后还不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连带着你们两个都受罚。”
说着,媚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是本姑娘聪明,你们被戳穿了以后,我直接把酒倒出来放到别的坛子里,咱们三个才能喝上。”
“嗝...”
戚凌昌听着媚娘的话,一双击败过无数人的铁拳忍不住发出了仿佛岩石碰撞一般的声响,但随后,又突然放开,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要争取什么似的,开口道:“我并非有意——”
“我不在乎。”
女子声音冰冷。
原本被酒气浸染的眼睛,现在却仿佛雪原深处的千载寒冰一般清澈。
本来就该如此。
金丹修士,又怎么会被区区凡俗酒水所困。
除非,饮酒者愿醉。
媚娘看着眼前的一身官服的戚凌昌,冰冷的目光中慢慢涌上了一丝困惑。
“小凌,你这些年做了什么,我不在乎。”
“你到底有没有故意引导他去死,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做你的棋子,我也不在乎。”
“他已经死了。”
“回不来了。”
“我们三个都一样。”
“回不去了。”
媚娘转过身去,随手一引,一坛酒便飞到了戚凌昌的脚边,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半分声音都不曾发出。
随后,媚娘便再也没有看戚凌昌一眼,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手,像过去一直做的一样,道:“打烊了。”
小二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新任城主,没有多做犹豫。
他本就是媚娘捡回来的一个孤儿,平日里一直将媚娘看做亲姐姐,所以他并没有对眼前这个城主有什么过度的崇敬,只是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便遵照媚娘的话,关上了客栈的门。
蝉鸣声声。
戚凌昌站在已经被关上的客栈的门前,看着上面两只仙鹤引颈厮磨的镂空雕花,默然不语。
【哥,媚儿她都那么明显地喜欢你了,你为什么还——】
【哥可是大侠,怎么能因为儿女情长绊倒,再说弟你不也一样,村口的翠花可喜欢你了】
【翠花哪能和媚儿比啊,你看看她给你的仙鹤手帕,那叫一个明显!翠花就只会给我送些吃的】
【那咱俩换换?】
【不换】
【那不就得了!】
已经被封存了很久的记忆被重新挖了出来。
戚凌昌深吸一口气,拿起了脚边的酒坛。
分明是很轻的坛子,哪怕加上酒也不过小孩子能举起的重量,但戚凌昌的动作,却缓慢地像是在扛鼎。
一旁的侍从这时才找到机会,赶忙上前。
戚凌昌盯着手中的酒坛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一旁的侍从却并不恼,甚至还有些放松和喜悦。
他和雪风等人一样都是戚凌昌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跟着他出生入死,但一直以来,他们这些人对戚凌昌唯一的一点不满就是他太不近人情,像是除了剿灭江湖人士以外都没有任何目标似的,有时候,其手段之狠辣,甚至会让他们这些亲信都感到害怕。
但现在的戚凌昌,却无比地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复仇的恶鬼。
“大人,需要下官帮你把这酒坛收起来吗?”
再等了一会儿后,侍从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便小声开口道。
戚凌昌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把酒坛夹在腋下,转身继续朝城内走去。
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冷酷的模样,一边走,一边下令:“围住城内闹事者,责令城中县令做好升堂的准备,留三十人百姓围观,其余人皆驱出二十丈开外,商贾摊贩噤声。”
“诺!”
一众侍从轰然允诺,随即四散二开,迈着紧张的步伐去执行戚凌昌的命令。
他们所有人都不曾看见,那再街头步行着的戚凌昌,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站定,扶着一旁的石柱,低着头,全身微微颤抖。
像是在哭泣。
但却没有一滴眼泪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