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吵，怎么回事？”
戚凌昌放下一份奏报，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大门，眉头微微皱起。
“请容许下官出去一探究竟。”
雪风握住了腰间的剑刃，正想要出门，然而紧闭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城主大人，那个秋公子说要见您，我们派出去阻拦他的人都被他制服了，不过并没有人员伤亡。”
尽管传话的人已经在努力压制自己的声调，但雪风和戚凌昌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来了明显的骇然之意。
“那个秋公子吗？”
雪风低声念叨道，他作为戚凌昌的伙伴和护卫，自然也了解到这些日子大出风头的入秋，甚至还观摩了一下他的战斗。
平心而论，雪风自认还是能打败入秋的。
但前提是两人必须要生死相搏。
如果是按照那种真正的宗派比试，雪风认为自己反而可能会被入秋给反压一头。
就对剑的理解和修为来说，雪风必胜。
但入秋有天生剑心所带来的强大剑意，光是这一个优势，便足够帮他扳回不少胜算，遑论他还身怀外道剑仙传下的剑招了。
戚凌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到身后那个朴素的长桌前，伸出手去，从桌脚的一根错柱里面抓出了一柄长刀。
木屑飞舞，随后跌落在地，如同米虫。
长刀刀鞘用的是上好的郑木，这种罕见的木头只有门道扎实的工匠才会使用，不仅能够将积水化为无形，更能将兵刃上的污渍缓慢地祛除殆尽。
“大人！”
雪风看到戚凌昌的举动，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出声道。
“住口，雪风。”
戚凌昌深吸一口气，用有些变形的动作抽刀出鞘。
尽管他已经记不得上次抽刀是什么时候了，出鞘刀身上的寒光也将他的眼睛晃得有些睁不开，但戚凌昌却还是感觉到了那股让他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他是冲着我来的。”
早已不再是冲动少年的戚凌昌挽出一个缓慢的刀花，收刀入鞘，随即，抬脚朝着门外走去。
雪风听到这话，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能够随侍戚凌昌身侧，即便是武夫，也不可能是个愚钝的人。
“他难道把戚安行身死的账当做了你的...”
“呵。”
戚凌昌笑了一声：“是也好，不是也罢。”
“既然来找本官，那便断然没有不受之理。”
“走了！”
不等雪风继续出言，戚凌昌便大喝一声，厚重大门轰然洞开，这个浑身上下都没有丝毫武夫气质的官员，此刻却像是刚从血腥的街头走出来一般，眉眼间尽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杀气。
“唉...”
雪风长叹一声，最终还是跟到了戚凌昌的身旁，他明白，戚凌昌是个决定了目标就不会更改的人，更何况...这次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兴许会成为他的心结，要是避而不见，结果只会有害而无利。
无论做什么，心气顺终究是第一重要的。
两人和一众精挑细选出来的随从一路穿过被拆掉不少阻碍的城主府，来到了主门前。
而那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人，即便是以他们的意志，背后也忍不住竖起了几根汗毛。
一个举着纸伞的少年用出鞘寸许的长剑提着一个侍卫，在看到他们的到来以后，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收剑，一脚将那侍卫给踢昏了过去。
闷雷滚滚。
少年缓缓抬起眸子，目光中仿佛含着雷霆。
“戚凌昌大人。”
“在下有几个疑问，想要请城主大人赐教。”
看着那脸上几乎写满了“来者不善”四个字的入秋，戚凌昌虽然心中惊讶于一个少年为何会拥有如此恐怖的杀气，但心中的信念还是让他保持住了平静的神色，示意雪风把那些被打倒的官兵们安顿好以后，开口道：“秋公子，请说。”
闻言，少年捏着伞柄，朝着戚凌昌长作一揖，道：“在下发问之前，还有些事情需要向城主大人确认。”
“其一，这次城中四大家族被灭，您是否早有布局？”
戚凌昌坦然地回道：“不错，本城主在到达槐明城以前，便派人暗中调查过了城中的情况，四大家族，清一色都是只会吸人骨血的蛀虫，本城主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也许阴暗残忍，但在本城主眼中，不过只是在尽本分罢了。”
“是吗？”
入秋并没有抬头，接着问道：“那么，其二，敢问城主大人，是否知道汉刀门门主，戚安行？”
戚凌昌面色依然不变，道：“他是我的长兄，虽然道路不同，但我也尊重他的选择，自然知道他就在城中。”
“其三。”
少年甚至带着些抢话般的性质，迅速地说出了第三个疑问。
“我收到消息，说您的人当时就混在进入遗迹的队伍里面，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作为，这一点，您可否认同？”
戚凌昌脸色依然没有丝毫变化，点了点头：“不错。”
没有人察觉到，在姜峰把这一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戚凌昌右脚的肌肉绷紧了那么片刻。
“好。”
入秋恢复了站立的姿态，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您知道，您的兄长参与了遗迹的探索，您也知道，四大家族蛇鼠一窝坑害戚安行大哥，您明明知道这些，那在下最后问你。”
“为何，您无动于衷。”
话音落下，即使是戚凌昌身后的随从和心腹，神色也不禁变得肃穆了几分。
他们虽然绝对信任戚凌昌，也愿意誓死跟随他，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心中就不会有所疑惑，不会有所迷茫。
入秋问的这些话，也正是他们这些天的疑惑。
当然，不论戚凌昌的回答是什么，他们也不会改变自己当前的立场，只是会在心中默默地将这个回答记住而已。
戚凌昌看着那手握雨伞，另一只手搭在剑柄上，像被关在笼中的猛虎一般的少年，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确实该有这么一天。
确实该有人来问自己的罪。
做官做到他这个位置，没有几个是干净的，何况是像他这样以行事作风毫不留情出名的官员，当初四大家族中就有一个红髯老者打好了算盘，出卖了另外三个家族的情报，希望能够换取一个机会，当初的戚凌昌满口答应，但前天就送他和另外三位去见了阎王 。
戚凌昌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善终。
一个复仇者能有什么好的下场？
所以戚凌昌现在要做出他的回答。
一如当年誓言。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
对。
一如当年誓言。
“不错。”
入秋的身形陡然一僵。
走回来的雪风愣在原地，腮帮子绷出两道锋利的弧线。
戚凌昌看向那少年，依旧如过去那般，有些理所当然一般地回答道：“看在你是为他而来的这份忠义上，本城主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事情。”
“戚安行的死，早就在本城主的计划之中。”
“他一日不死，这槐明城就一日不得安宁，能借那四大家族的手除了他，算是意外之喜。”
“本城主心中的未来里，没有大侠，也没有坑蒙拐骗的仙人！”
城主从侍从的手中夺过雨伞，走下台阶。
雨势渐渐变得汹涌起来，偶尔的雨丝飘落到戚凌昌那张仿佛生铁一般的脸上，立刻便被灼成了虚无的水汽。
听到戚凌昌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好像看到了一辆战车即将碾压到自己身上一般。
而入秋，也在这时彻底低下了头。
“自然...也不会有你这样胡作非为，目无法纪的人！”
拔刀。
寒光如水逆杀雨。
拔剑。
冷锋似雪正倾天。
戚凌昌的长刀和入秋的剑刃交织在一起，两人的伞被激荡开来的狂风撕扯成了一片片碎块，滚落到地上，迅速被雨水淹没。
“都不许出手！本城主要亲手击杀这恶贼！”
戚凌昌大喊一声，随即，腾空而起。
而入秋，也沉着一张脸，跟了上去。
剑与刀再一次相撞，正好一道雷霆霹雳而下，照亮了两人那截然不同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