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
米裕站在汉刀门的门口,看着两个伙工从门上把“汉刀门”的牌匾拿下来的模样,心中的落寞不禁再染上了几分悲凉。
人是一种会将幸福看得习以为常的存在。
但实际上,每一分每一毫的幸福,都是需要有无比的幸运才能得到的。
而关于这一点,人们往往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
原本,米裕甚至是对汉刀门有些怨恨的。
把自己这样一个女孩子放到这样满是男子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合适。
但现在米裕回想起来,却觉得无比庆幸,这里的人们都是正直而热忱的存在。
能够在这样的一个宗门里修行,是莫大的幸福。
“汉刀门”的牌子被包裹起来,和其他的物件一起运上了专门用于运货的马车,那两个本来就属于汉刀门的伙工并没有接引灵气的体质,所以并不能使用纳戒,因此便采取了传统的方法,但汉刀门的弟子却对此并无怨言。
门匾再好,终究也只是外物。
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说戚安行的逝去有什么好处的话,恐怕就是让汉刀门的弟子们觉醒了刻苦修炼的心思吧。
落后了就要挨打,就会被人骑在头上。
为了不再失去任何一个成员,汉刀门的弟子们即使是在迁移的过程中也没有放弃修炼。
米裕为拥有这样的同门而感到自豪。
不过...这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那两个伙工的其中之一转头看了一眼米裕,今天的她早已换下了往日那男扮女装的装束,一身鲜红色的长裙直拖到地,所以伙工也并未发现现在的米裕就是当初那位在他们汉刀门里要求颇多的公子哥。
少女目送着那两个伙工渐行渐远,直到在视线的尽头化为一团黑点。
如此,便是江湖再见了。
米裕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毛毛一脸恭敬地向她微微躬身,紧接着便消失在了阴影里。
彻底觉醒了血煞刀的米裕,已经足够让她在家族中占得一席,现在的毛毛已经被指定为她的亲卫,自然要对米裕的一言一行都仔细揣摩。
小姐她想必是要最后去那里吧...虽说从未谋面,但堂堂金丹境修士,也算是在武道一途上登堂入室的存在竟然自愿蜗居于这样一座小城,啧啧。
情之一字,当真难解难分。
带着这样的念头,毛毛化身于暗影当中,和米裕远隔百米,默默守护。
——
天朗气清,最近的日头既不毒辣,也不受蒙蔽,百姓们都在说是因为新来的城主一举扫清的四大家族,这才换来了上天垂青。
是不是好城主,媚娘不知道。
在她眼里,戚凌昌始终是那个性子有些倔强,每次都给他们善后的师弟。
事情结束后的日子,她照常开门迎客,但却不再在客人面前露面,熟客们也都知趣,不来搅扰他,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有了几分味同嚼蜡的感觉。
没了老板娘,槐明城确确实实是要失色不少。
这一点,媚娘也知道。
她当初来到槐明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让戚安行这根认死理的木头开窍,所以她一直在修行,而且还在积极发展自己的势力,为的就是让戚安行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却处处小心的家伙能够安心跟她过日子。
有时候,媚娘甚至想过,直接带人去把戚安行的那什么破门给砸了,然后当场提亲这样的坏水。
可她没想过,或者说,不愿意想,有一天,他们会阴阳两隔。
每天她都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但转头一照镜子,脸上的泪痕和哭红哭肿了的眼睛,都让她没有办法再骗自己。
心头的悔恨,心头的苦楚,就像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般将她淹没。
她很后悔。
很后悔。
若是当初不要什么脾气,多一些理解,好好地谈一谈,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如果她当初对戚安行多一分戒备,他们两个现在是不是就能拉着戚凌昌喝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也许一辈子都见不着?
如果。
假如。
若是。
这样的语句在媚娘的心头,指尖,眉眼,甚至全身的每一处盘旋。
但她明白,这些话,只有失去了之后才能说。
而失去的东西...往往弥补不回来。
早年间,她听过自己那位师傅讲过一句话。
【人生苦短,且多惜时】
当时,甚至几天前的她,还不懂这话的意思。
可现在,她就是不想懂,也必须懂了。
媚娘几天来第一次推开了窗,看着眼前大好阳光,侧过脸去,看了看镜子。
镜子中的她这几天第一次没有在睡梦中哭。
第一次。
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是好事吗?
不是吧。
坏事吗?
也许?
媚娘盯着镜子中那个完美的自己几息,随后像是无法忍受这般的自己一样,伸手按住了铜镜,浑身因为痛苦而颤抖起来。
良久以后,她才恢复了平静,起身下楼。
店小二早已打开了门,但因为戚凌昌连日的宵禁,城中的旅者依然相当稀少,而且虽然那些坑蒙拐骗的仙家不见了,但官家的大部队和本地的官差都还没有到位,官方认证的镖局也仍然在建设当中,所以一些旅行客商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小二看到媚娘下来,顿时一阵手忙脚乱,刚想把位置让出来,却因为有些不熟悉而卡在了柜门之间,弄得他满头大汗。
媚娘看了他一眼,嘴角却没有几分笑意可言。
按照往日,这些工作本都该是那个喜欢戚安行的妮子做的,但自从他走后,那妮子就辞了工回乡,听说是去成亲了...
媚娘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真是怪事,明明心不过是个做事的器官,和那肠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无区别,但为何到这种时候,都是心痛?
好半晌后,媚娘才缓缓放下了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做出和以往相同一般的笑脸。
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她都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没有办法再像过去那般了。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已经消失了一样。
仿佛成熟了的水蜜桃一般的女子倚靠在门边,听着街上为数不多的脚步声。
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却始终没有那个频率一点点变慢的扎实声音。
再也没有人会迈着那把内心想法全都出卖的步伐来看她了。
院子里屯着的那些酒,也不会有人喝了。
都已经...
正当媚娘鼻头微微发酸的时候,一袭红衣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少女那不似女子一般坚定的容貌,让媚娘有些恍神。
“前辈...”
米裕看着媚娘,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是你啊...”
媚娘愣神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了这些天里最情真意切的微笑,缓缓起身。
“走吧。”
“我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