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日落雪
我对烧烤婆婆和阿鱼说了再见后，小跑两步跟上英司雨。
不认识的人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只会觉得是倒霉的中年大叔借酒消愁后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散步，浑身散发着一种有家也不愿意回去的气息，除此之外，还有烧烤摊的酒味和让人闹心的香味。
酒里泡了一朵花的味道让神仙也崩溃。
这段路这么长，我就这样和他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下去的话，空气也会被我们越走越冷了。
我无助的找着话题问他：“你晚上光喝酒了吧，吃饱了吗？”
英司雨恩了一声回答：“饱了。”
当我们走到香百里酒楼的时候，我又说：“这家店有外卖的烧鸡，你没吃饱的话可以买一只回去。”
“我吃够了，你想吃的话，给你买一只吧，阿鱼换了零钱给我。”
英司雨停下脚步问我，从兜里掏出梵羲的钱币给我看。虽然又有王子又有太子抢着给我买吃的，可我是个有骨气的神仙，不能给凡人留下爱贪小便宜的印象。
“不不，我是怕你没吃饱，我们走吧…”
回家的路一半还没有走到，我已经累得不行了，总觉得身边的空气被什么压缩了似的。
“英司雨…”我刚想分散点注意力，问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的时候，不巧旁边又有一家饭馆。
“哦，原来你不想吃烧鸡，想吃面条吗？”
搞不清他是在逗我玩还是认真的。
我叹气道：“不是，我想问你的是治完眼睛后有什么打算？…你就觉得我只想着吃是吗？”
英司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是我误会了，呵。”
呵什么？明明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鹿同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他看到面馆后随便瞅了瞅，好像发现了什么，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
我见他走进了面馆旁边的一个卖女人脂粉首饰的铺子，还没闹明白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不一会儿人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包东西。
“你买什么了？”我好奇地瞧瞧纸袋子，别的没认出来，只看到一面小铜镜。
英司雨面无表情的说：“你们国家的店铺关门这么晚真是太好了。”
“…所以你买什么了？”
“给阿鱼买了镜子和扎头发用的东西，看着她的头发散着很烦。”英司雨理所当然地说。
我此刻一定是睁大瞳孔盯着他看呢，但我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然后又开始启程回家。
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要到江离家了，我歪头看了一眼一身黑斗篷打扮的英司雨，有些担心他这样去找江离被江楚风看到怎么弄，现在虽然还搞不清楚他们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江楚风的眼力肯定会瞧出什么来。
“英司雨，你真要去找江离吗？”我问。
“恩。”
“你找他做什么呢…只是道歉的话明天也可以啊。”
“明天说不定见不到了。”英司雨突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这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了北宫信明天还要去赏花会？你明天要走吗？”
我停下来问他，他真是明天走的话，我的继承人怎么搞？
“走路的时候不能说话吗？”他张着个天真的眼睛问我，继续往前走着。
我真的好想用仙人法术打他一顿啊。
“好好，那你把话说清楚啊？为什么明天见不到了？”
“明天我堂弟应该要来了，我要么就逃远点要么就跟他回昭武了。”
堂弟？是那个昭武国现在的太子？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了？”
“你们的小王子不是说明天是赏花会吗，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好像来过梵羲参加赏花会，我堂弟明天应该也会接到邀请，他知道我受了伤一定会来梵羲找医生，估计正等着这个机会吧。”
英司雨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跟我讲着这个大危机。
我紧张的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今晚就走吗，还是跟你堂弟回去？你不能跟他回去啊，会没命的。”
街道上门面挂的红灯笼照在英司雨的身上，遇到他穿的黑色斗篷，简直像一个从鬼门走来的恶棍一样，可是眼前这个奇怪的少年，手里结实地抱着为自己的丫鬟买的首饰，他的嘴角也从来没有放弃的向下弯过。
英司雨说：“今晚不走，我困了，明天等他找到我再说吧。”
这男人心真宽啊。
我本想再问他具体的打算，可是这件事更让我在意，如果明天那个太子堂弟找到了英司雨，要带他回去的话，别的先放下不说，老板留给我的眼睛要怎么办？英司雨可以吗，可以成为神鹰右眼的继承人吗？
这个笨蛋老板，说什么心地善良的人，就不能描述一个自己心仪的长相的人类吗？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标准才害得我十多年了找不到对象。
我苦恼的要躺地啃草的时候，江离的家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英司雨问我：“这家店是江离家的吗？”
总在肚子饿的时候飘在记忆里的店旗鲜明的挂在那里，这还用问吗？
“江月是谁啊？江离还有妹妹吗？”英司雨又犯神奇的白痴病了。
“江月不是谁…江是江离他爸的姓，月是他妈的名字，所以才叫江月糕点。你不是说记得路吗，结果还是要我给你指啊，你送我不会就是这目的吧？
英司雨无辜的问我：“你怎么了？突然心情不好？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我诧异地问道：“…我心情不好了吗？我好着呢，你要找他赶紧去吧。”
英司雨转身正面面对我，迟钝了几秒，腾出一只手放在我脑袋上，我被他的举动弄傻了。
“你的这里，好像长出角来了。”
我抬头望着他的脸，这副表情像告诉别人“你的钱包掉了”一样，他忧郁的左眼颓废地闪闪发亮，可以想象出那只受伤的右眼曾经也这样令人迷惑。
“你说啥？什么长出来了？”
我当然被他的话吓得僵直了，以至于没有想到先拨开他冰凉的手。难道他看出什么了？他那种奇怪的血统能识别人类和神仙？
我不断地安慰自己，鹿小九，你已经做了快一百年的神仙了，现在不可能再犯情绪波动就会露出鹿角这种低级的错误。
“哈哈，开玩笑的，帮我拿着这个，等我一会儿。”
这个混蛋啊！我真的快被你吓出鹿角来了！
英司雨把那包装着镜子头绳的纸袋塞在我手里，转身朝江离家的铺子走去。
一阵儿风路过，我后脊梁哆嗦了一下，他不会这样直接走进去吧，没看到江楚风和新月公主正在店里收拾呢吗。
我追上去，想叫他等我找江离下来，刚跑了两步，却看见那个摇晃的大叔样的英司雨像只猫一样，轻盈的从两家店铺中间放杂物的板车上跳到了隔壁店铺的挡雨棚，脚下一蹬又跃上了夹在房屋中间的杨树上。
我张开的嘴还未合上，本以为被英司雨矫健的身手折服了，刚放下的心脏却因为他跳上一根不能承受太多重量的树枝又悬起来，以为就算这样也没关系的时候，那个虚弱的白痴突然摇晃了一下，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在这个飘满杨絮的季节里，因为英司雨的到访，让我欣赏到了一场春天的落雪。
英司雨也吓了一跳似的，蹲在树枝上拍了拍胸口。
我跑到树下想问他这是要干嘛，又觉得自己何必问这种问题，他没有一个举动是不让人觉得古怪的。
枝繁叶茂的大杨树伸开他的手笼罩了一小片天空，现在被英司雨踩在脚下的一只手也伸向了江离的房间。
英司雨的长胳膊“咚咚”敲了江离的窗户，江离不是看书太认真了就是神经反应太迟钝，刚才这么大动静都没有注意到。
我只求英司雨靠谱点蹲稳了，别被受到惊吓的江离的反应弄到树下来。
英司雨无奈地又敲了一下，江离终于注意到不是鸟在啄他的窗户。虽然二层不是很高，我的眼睛也够好，但是被大杨树挡住的月光还是让我看不清江离的表情。
“英司雨？你怎么在这儿？”江离推开窗户像个正常人做出反应。
“嘘…小点声，不是说了别那么大声叫我名字？”
江离朝楼下扫了一眼，发现了我，又抬头看着面前蹲在树枝上的少年，没有说话。
我举在空中的手尴尬地挥了挥。
英司雨问：“你是不是在看那本器官移植的书？”
江离说：“恩，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用这个方法治我的眼睛？”英司雨又把手放在了怀里，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月光下一个小憩的猴子。
江离坦白道：“本来是的。”
英司雨瞧着江离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知不知道帮我可能会丢了性命？”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丢了性命？我只知道你需要医生，我应该竭尽全力。”江离说。
我看见英司雨头也不转的盯着江离，斗篷的帽子被一阵风吹落，露出他在月光下被染成银色的头发。
我望着他们脖子也酸了。
英司雨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北宫信那样哈哈笑了几声，江离莫名其妙的皱着眉头。
“啊…对不起，你继续吧，”英司雨止住了笑声说，“请你帮我换一只眼睛吧，我想变回正常人。”
说完之后，江离像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似的，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英司雨伸出两只手按在窗户上，说着：“明天有个什么赏花会，你也会来吧？”，然后轻轻一推，两扇窗户就合了起来，没有给江离拒绝的机会。
英司雨从细树枝上跳下来，用手勾住之后缓冲了一下才落地。
我赶紧走过去看看有没有出什么岔子，刚一靠近，英司雨就扶着杨树狂吐起来。
被关上窗户之后的江离不爽地再次推开，然后就看到醉汉英司雨的狼狈样。
“江离，扔个毛巾手帕之类的下来呗…”我抬头朝一脸菜色的江离说。
等了一会儿，包成一团的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我的脚边。
我捡起那团布料，打开一看，反正是个可以擦嘴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被英司雨烦的要死的我，只瞟到布块上绣了一个月牙，做工这么好给这个逞能的白痴用了实在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