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羲国医学馆的落日小院里,因为情绪激动而长出鹿角的少年呆立着,站在风中不知道何去何从。
晕倒不久后有些苏醒意识的夏馆长,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鹿小九,以为自己眼花的夏馆长,并没有太在意鹿小九头顶的鹿角。
“老师!你醒了?”鹿小九慌张地按住鹿角,将它们努力地压回脑袋里,跑到夏馆长身边扶起对方。
“那两个人呢?英同学去哪儿了?”夏馆长站起来环顾四周后问道。
鹿小九为难地模糊道:“老师,这件事有点不好解释,就跟我之前跟你说帮英司雨换眼睛一样,你可以先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吗?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对了,江离还在屋里,麻烦老师你照顾一下他,我要走了。”
听得稀里糊涂,但是也不知道如何问起的夏馆长只好点头道:“好…我先不问,但是你要去哪里呢?回家吗?”
“我得去找人来解决这件事,都怪我惹出的麻烦,我必须想办法解决。”鹿小九说。
“麻烦?什么麻烦?和英同学有关系吗?”
“唉…不是说了先别问我吗?”鹿小九郁闷地说,朝木屋走去,无奈的夏馆长跟着上了台阶。
阿鱼看见鹿小九进来,迎上来说:“鹿同学,你不用担心了,江离只是累的睡着了而已,少爷叫我照顾他,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的,你…不要多想,我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啦。”
鹿小九现在对阿鱼也没有了好脸色,看了看躺在床上,满脸疲惫的江离,不悦地说:“你走吧,不用你照顾,有老师们在这里,要你干嘛?”
阿鱼却没有表现出想象中坏蛋的翻脸,仍然好脾气地说:“好吧,你不喜欢我留在这里,我现在就走了。”
说完去收拾了之前拿过来的行李,真的准备要走了。
这种委曲求全的模样,在鹿小九的眼里已经虚伪不堪了,夏馆长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没有多说什么。
鹿小九心想,真是搞不懂英司雨这帮人,都是演戏出身的吗?把别人打晕,又假惺惺地好好照顾,简直不能再虚伪了。
夏馆长看了江离后说:“鹿小九,我在这里等江离同学醒过来之后,就送他回家去,想必你们那位英司雨朋友应该是昭武国很重要的人,我不太了解现在发生的事,不过能稍微明白事情可能有些严重,如果你没有办法的话,还是告诉我,是不是需要国家来解决这件事?”
“啊…不用了,没有那么严重啦,有一点误会而已,老师您就稍微照看一下江离就好了,我…我走了。”
鹿小九赶紧出了木屋,根本不是梵羲的国王能够解决的事了,想到这里,鹿小九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废柴神仙鹿小九,唯一能想到阻止英司雨的办法只有跑去神迹山找神鹰告状,这样做了决定之后,突然化作鹿形,瞪着蹄子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背着行李慢慢走着的阿鱼,甚至很快追上了离开医学馆的英司雨一伙人,鹿小九不作停留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好像之前的对话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到一只熟悉气味的鹿跑过去,白枭禁不住感叹:“要不是亲眼看见,连我也不能相信,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他跑那么快干嘛?真的打算不管我们了吗?”阿念问英司雨。
白枭说:“看他还是个人的时候,就知道没什么本事,刚才还警告司雨神鹰神鹰什么的,八成搬救兵去了吧,切,感觉真是恶心啊,我说话就像跟你们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很熟似的,我现在也不能马上接受这个事实啊,司雨。”
“是啊,我也是,”阿念说,“你一开始说要来拿什么眼睛的时候,那么胡来的行为,还要我们陪你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你要是现在改变主意不去杀江楚风的话,我一定饶不过你啊。”
英司雨迈出南大门,好奇地看了一眼在旁边小屋子里趴在桌子上的看门大爷,本以为对方会看到一只鹿从院子里跑出去而惊吓地出来时,才发现老爷爷已经一动不动地趴在了桌子上。
“不用那样看吧,我没有杀他,只是挨了一下而已。”白枭赶紧解释道。
英司雨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我看见了。”
鹰眼的第一个功能,似乎可以看出来人类的生命是否结束了,英司雨用那只右眼看见了老爷爷并没有死掉。
“阿念,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改变主意?”英司雨拿出装在制服兜里的手套,戴在手上。
这双江楚风赠送的白色手套,在英司雨长大后,终于派上用场了。
阿念喏喏地回答:“因为你刚才…不是哭了吗,那个小子是江楚风的儿子吧,之前他那样护你,你不会被感动了吧?”
“感动吗?”英司雨说,“江楚风没有杀我,不是更让人感动吗?可是当我再一次看见他,真的恨不得立刻让他死掉啊。”
在英司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慢慢变成他手下的阿念和白枭,像朋友一样知道英司雨的痛苦,从虚弱的幼子,成长到将军,只有他们才了解英司雨遭受的困难,不是像江离和北宫信那样的朋友可以了解的。
只有杀了江楚风,他才可以解脱吧,才可以不这样自虐地活着。这就像他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除了报仇这件事,没有能够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可是“仇”,英司雨也知道,自己和江楚风之间有什么仇呢,那个男人,只是按照叔叔给的名单杀人而已,江楚风和自己的父王之间,根本连一点恩怨也没有,十年之间,英司雨只要想到没有什么必须的理由杀江楚风,他就感觉呼吸困难,不,不能没有理由,我为什么要为一个犯人开脱?不管他替谁办事,动手杀死自己父亲的,就是江楚风本人,哪怕他只是一个木偶,都有不可饶恕的错误。
英司雨不能去面对很多问题,即便他知道自己的敌人应该是叔叔英羽赫,可是他仍然不能放过江楚风,那个明明是个杀人犯,却毫不自知地做起点心的混蛋,那个沾满血腥的男人,却亲手将食物卖给别人,装作一副温良的好人相,对于这种恶心的人类,英司雨已经连模仿都觉得倒胃口了。
“白枭,英昱回去了吗?”英司雨停下思考,强压住呕吐的欲望,沉声问道。
“来这儿找你之前和岚歌碰头,他说中午就送太子回去。”
英司雨不满地问:“陪英昱过来的是夜岚歌?怎么早不告诉我?”
“r哈?你这话说的,我有功夫告诉你吗?”白枭说,“而且,岚歌怎么了?他不是跟你关系很好吗?”
三人已经走到梵羲神像下,这里是仙人花广场的中心,临近中午,广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大家都忙着回去做午饭去了。
“你们一会儿到江楚风的店里帮我捎个话,叫他到城外的花田,我在那里等他,”英司雨说,“然后就和夜岚歌一起把堂弟送回去,白枭,一定要跟好夜岚歌,不要让他半路回来。”
“…你在担心他坏你的事吗?”阿念不解道。
听到这句话,白枭也突然明白英司雨的意思了,“夜岚歌现在的职位确实和当年的江楚风是一样的,十年前也是跟着江楚风,要说关系好的话,他们的关系应该才是真的好。”
“这都不是最紧要的,夜岚歌来了梵羲,英羽赫肯定也在附近,如果让他先找到江楚风,我就没有机会下手了,所以你们要保证不让夜岚歌再回来,他也许知道江楚风的位置,英羽赫现在应该还没有找到地方。”
英司雨的话让阿念和白枭恍然大悟,但仍然持有怀疑,白枭问:“赫帝为什么还要找江楚风啊?”
“是啊,十年前国王就追封江楚风是什么新月将军了,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时候还来找有什么用?”阿念问道。
英司雨说:“这是他的习惯,扔进池子的鱼总有一天要钓回来的。”
站在梵羲神像下,拥有一只梵羲眼睛的英司雨,却丝毫没有普度众生,拯救苍生的念头,他只想万无一失地送江楚风归西。
鹿小九和英司雨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行,不久前才离开的杏花溪很快出现在眼前,鹿小九加快了脚步,朝神迹山跑去。
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以为英司雨还无法完美地操控眼睛,但是又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再留任何借口,以为捡了个小猫,养大了才发现是只老虎,鹿小九又懦弱地恨起自己没有好好修炼法术,本来是一飞就到的山顶,现在只能奋力攀爬,平时提供最大营养的肚子,到了这种时刻,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低声咒骂和努力爬山的鹿小九的模样,全部被遥远的英司雨看在眼里,这是鹰眼的第二个功能,确实,英司雨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眼睛能给他多大的力量,至少现在知道的这些功能,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
而且还给正常的人类眼睛带来沉重的负担,费劲心机才拿到的眼睛,这么没用的话也真是讽刺。
英司雨苦笑一声,朝十年复仇之路的最后一里地迈开了步子,从神像的光辉下脱离,他选择了作为一个凡人去拥有解决恩怨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