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外有几处花田,英司雨受伤被阿鱼背着走过这条路时,就遇到了江离,而鹿小九的花田也在附近。
英司雨现在正坐在小山坡上,后面便是一座大的水塘,花田主人就是从这里引水浇灌。
绿油油的小山坡上也开满了野花,一颗巨大的梨树正迎风开放,英司雨坐在梨树的花瓣下,好像等待约会的少年一般。
这幅景象无论如何也和仇杀一词扯不上关系。
虽说是鹰眼,不过似乎也是有距离限制的,英司雨不能用右眼看到江家的情况,于是他只能以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躺在草坪上,望着空荡荡的天空,突然想起和江离他们放烟花的情景,“如果你能留下来,还能看见更美的东西。”,这句话也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伸向天空的手,感受到了鹰眼带来的力量,至少身体不再觉得寒冷,有了这只眼睛,江楚风一定必死无疑了吧,英司雨这样想着时,指缝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哪怕只有一瞬间想要放下手中的巨石,不再沉重地生活时,再一次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双臂却将巨石更加自信地抱紧了,果然,杀死爸爸的人是不能原谅的。
“你还没有吃午饭吧,我给你带了刚刚出锅的糕点,要不要尝一尝?”
英司雨坐直身体,收缩着金色的眼睛锁定了面前的男人,但是却听到对方让人倒胃口的话。
江楚风提着精心包装的糕点,像十年前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英司雨。
“你还记得我吗?江楚风…”英司雨冷言道。
“我记得,不过你长大了。”江楚风放下糕点,注意到英司雨戴着自己送给他的手套,扬起嘴角说,“这副手套你没有扔掉吗?已经派上用场了吗?”
“是啊,我要戴着它们杀了你,我很怕脏啊!”
听到这句话的江楚风,完全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平静地说:“那天晚上看见你,我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不过我只是好奇我的儿子怎么和你认识的,实在是太不巧了,你现在杀了我,离儿会很难过吧,比起单纯的憎恨着我的你,离儿知道珍惜的朋友杀了自己的父亲,一定很痛苦吧?”
“你在说什么恶心的东西?你想为自己开脱吗?”英司雨站起来,他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他不能相信江楚风居然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开脱什么,对于十年前发生的事,我只能不断地责备自己,我有一万个理由可以不杀你的父亲,但是我无能为力,我知道自己懦弱不堪……过去我选择的道路,并没有期望得到你的原谅,你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原谅我的行为,但是现在,我仍然不知廉耻地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希望、我希望可以再多陪家人一段时间…我知道你现在可以有能力杀了我,但是我请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这是江楚风吗?那个从不会为自己刀下的灵魂忏悔的男人,现在居然放下尊严请求仇人放过自己?会说出“希望让我多活一段时间”的男人,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英司雨万万没有想到江楚风会对他讲出这种话,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与他对峙时的场景,无耻抵赖,或者拼命反抗,没有一个念头想到江楚风会这么低三下四地求饶,英司雨以为自己被戏耍了一般,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他愤怒不仅是因为对方的求饶让他无所适从,更重要的他竟生出对江楚风的敬意来。
江楚风说的话却不像是在耍手段,他不是那种卑微的男人,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眼神中的冰冷已经完全不同于幼时的天真,这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是他现在仍然要为了自己一己私欲,为了自己更珍视的家人,卑劣地向承受无尽痛苦的少年求饶,江楚风痛苦地弯下了膝盖。
发现江楚风更进一步的举动,英司雨忍无可忍,抬起脚踹上了对方的膝盖,不想抵抗的江楚风顺势向后倒去。
“你真是卑鄙!江楚风,你以为随便说两句话甚至摆出下跪的姿态,我就会乖乖按你的想法放过你吗?”
尽管说出这种话,英司雨也知道自己确实被男人的举动震撼了。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被英羽赫最器重的男人,无视生命只是照着名单杀人的男人,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泄气一般踢飞糕点,英司雨不想再被江楚风的花言巧语拽着鼻子跑,他冲向正坐起身体的江楚风,用力地挥出拳头。
“没有用吗?我只能努力不让你杀死了吧。”
江楚风默默地说了一句,迎面而来的是又快又狠的拳头。
之前看见被人打成重伤的英司雨,和今天能挥出这种水准的拳头的少年,好像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人,但是江楚风本来的作战风格就是快,英司雨目前的速度还无法解决他。
果不其然,充满怒气的一拳被江楚风完全挡下来了,手掌和拳头之间好像碰出了烟雾一般。
“这样才对,你不出手,我也不能愉快地结束这一切。”
英司雨终于感觉事情回到了原始轨迹,二次发力,拳头冲破了江楚风的阻拦,结实地撞在对方的脸上。
白色的手套上沾上了血迹。
英司雨没有给江楚风任何喘息的机会,抬起脚扫了出去,终于了解到英司雨能力的江楚风,不再抱着只是防御的态度,调动起身体,在空中躲开了少年的攻击。
从英司雨的角度看过去,横扫的腿下只剩下空气,江楚风瞬间就消失了,遭殃的只有后面花田里摇曳的花朵。
移动到英司雨后方的江楚风,决绝地伸手锁住少年的咽喉,但是比以前反应更灵敏的少年在他出手时已经逃离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你在十年间并不是整天都在捏面团吧?”英司雨也不得不感慨江楚风的实力,如果没有这只右眼,几乎不可能跟上他的速度,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在速度上赢过江楚风。
江楚风无奈地说:“我最不喜欢做的事却是我最擅长的事情,打架也好,杀人也好,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你还真有脸说出这种话啊。”
英司雨心想,不能再这么没有攻击力地对付江楚风,光凭自己过去的功夫,果然不能杀死他,这只眼睛难道没有什么具有攻击力的效果吗?
江楚风说:“我本以为可以向你争取一点时间,但是你好像对我恨得彻骨,所以我只能先主动进攻,让你没有力气再来杀我为止,真的很抱歉。”
英司雨听不惯这种论调,但是心中也知道不熟悉使用眼睛的话,说不定仇没有报成,反而真的被对方打败。
江楚风说完突然移动了过来,只有衣服的影子能被稍微捕捉到而已,正中午的太阳为他的行动添上了痕迹,但是即便看到了些微的掠影,英司雨也跟不上他越来越快的速度。
到底怎么才能看见?世间最快的东西,蜂鸟扇动翅膀的频率,花朵绽放的过程,用什么才能捕捉到?
英司雨感受到一阵风朝自己袭来,带着巨大的力量,他清楚挨上这股气流,一定会被打飞得足够远,到底怎么才能看见他?
身体做不出反应,只感觉到被隐形的东西打到了身上,只能感受到疼痛,英司雨痛苦地习惯性闭上了左眼。
“唔!可恶…”
就在闭上眼睛的瞬间,风吹动水塘带起的波纹,花瓣脱离树枝的瞬间,一切都变得慢起来,太慢了,时间以乌龟的速度前行,所有的一切都被清晰地看见了!
就像老鹰在高空捕捉树林间的窜动的蛇,英司雨完全看清了江楚风出手的轨迹,就在一刹那就破了他的速度!
“终于、被我抓到了——”英司雨握住袭向自己隐形的手臂,用力一甩,扔进了花田里。
江楚风惊讶之余,仍然以惊人的身体控制能力,使自己停留在花枝上,俯看着神奇的少年。
看到少年金色的右眼,江楚风隐约知道了原因,恐怕就是那只奇怪的眼睛,才看见了自己的速度。
英司雨侧着头望着站在花上的江楚风,皱眉道:“一大把年纪了,你还是很厉害嘛。”
英司雨的眼睛成了江楚风速度的天敌,没有了速度,现在只能仍人宰割了吗?
江楚风当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几乎是在跟半个神对抗,想要活下去的念头,甚至让自己可以对与儿子同样年龄的少年下跪,过去被自己杀掉的每一个人,他都不去深究所谓的罪恶感,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无济于事,他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冷漠和无视是最好的态度,但是偏偏是这样的人,却遇到了自己的妻子,有了自己心爱的儿子,不择手段地想要和他们多待一些时间,这样无耻的愿望还是不能实现吗?
他现在真的想留出一点时间思考,如果当时不去选择答应英羽赫,不去杀死英司雨的父亲,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吗?
看着这个换了一只异种眼睛的少年,看着他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的脸庞,江楚风真的恨不得问问他,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但是他说不出口,无法将当时的局势告诉一个少年,不能让一个被自己带入地狱的孩子来告诉自己如何才能不将他带入地狱,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英司雨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邪魅地笑道:“江楚风,我终于知道杀死你的方法了,快来受死吧。”
说完,将手中的石子掷了出去,准确地击中了江楚风脚下的花枝,坍塌的花朵让江楚风跌落下来,在英司雨的右眼里,所有的动作都慢了几拍,他已经完全捕捉到猎物的踪迹,像豹子一样冲上去,决定给江楚风一个了断。
落在万花丛中的江楚风,只能看见万里无云的天空,哪怕只要一点放弃的念头,他就会乖乖等着被英司雨杀死了,但是阳光太明媚了,这么美丽的天空,多想再看几眼,即便自己做了无法被宽恕的事,也希望可以再多活一点时间。
放弃尊严也想活下去,从10岁开始进行杀人工作以来,一直到十年前26岁为止,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今天,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比任何时刻都要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