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风躺下的地方是一块玫瑰花田,落下时被压倒的玫瑰花径上的刺刺伤了手指,久疏战斗,整日与花瓣面粉打交道,尽管没有丧失身体的战斗记忆,但是殊死搏斗决生死的意念还是少了很多,江楚风不禁苦笑起来,要把被自己深深伤害的孩子当做敌人,多么可悲可笑。
“江楚风,你就那样躺在那里吗?不赶快跑起来的话可就逃不掉了。”
看到似乎放弃战斗的江楚风,英司雨居然还有些失望,但是他心里还是谨慎地想到,“这次不会再让你从我的眼睛里消失了,你的速度已经完全没有用处了。”
江楚风做好了觉悟似的,慢慢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本来能够练到现在的速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却被你轻松地破解,不管我的动作有多快,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吧。”
江楚风的眼前正奔来一只如同豹子的少年,杀气满满,但是他毕竟是江楚风,死在他手下的人比池塘的鱼还多,他安静地站在花田里,神色坦然,似乎已经有了破解速度被看穿的办法。
“你既然这么明白自己的处境,就不要摆出那种唬人的脸来。”
英司雨决定以最强的拳击打在男人的胸膛上,不管对方想用什么方法躲开,他都自信自己的右眼会完全看到一切。
神鹰之眼已经锁定了目标,金色的瞳孔像太阳一样散发灼热,但是眼前的猎物却没有一点逃跑的迹象。
江楚风弯腰捡起一根玫瑰花,摘下花瓣洒在空中。
风的速度形成漩涡,就像柔和的面团包裹花瓣。
一片叶子落入水中,旋转的水流将它包容,顺应,接受,存在另一种方式,可以解决矛盾和纷争。
“这十年间,我确实一直在捏面团,过去我所追求的速度有没有极限?更快的尽头是什么?为何花朵可以融入面粉中,完全不会觉得苦涩?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在毁灭,毁灭人的性命,我不敢对此多做一点思考,只有做糕点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自然的善意,即便枯萎的花朵,也能在面粉中重新给人带来惊喜,小雨,我想要活下去,还有很多事,我没有弄明白,现在我只知道了一点,我想活着赎罪,死去让我觉得更对不起你。”
接受,包容,这个男人到了现在,终于不再歇斯底里,他身体里的气息仿佛找到了流通的路径。
顺应大道至德,不为外物所拘,无为而无不为,谓之太极。
少年气红了眼,嘶喊道:“不准那样叫我!你这个花言巧语的骗子!”
流动在风中的花瓣,越来越多,白净的天空下,红透的玫瑰花田被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使不用鹰眼,英司雨也把江楚风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因为对方狡猾地根本没有使用什么速度的招数。
疾风裹挟着花瓣,片片化作锋利的刀片,江楚风几乎用尽所有气血画出了致命的圆,对着想起什么旧事的少年送了出去。
被刀锋袭击的豹子停止了奔跑,英司雨此刻终于了解到他与江楚风战斗经验上的差距,这个男人远远不是自己心急之下就能杀死的人,十年的等待都不算什么,为何运作了这么长时间的计划,会在最后一刻失去节奏?
被花瓣的刀片划伤的时候,英司雨仿佛置身在暴风之中,被男人称作“小雨”的时刻,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与江楚风初次相遇的情景。
他们一生中,到此为止只见过三次,第一次见面是在英司雨3岁的时候,那时王宫里的势力已经发生了变化,只是年幼的太子还是个调皮好动的孩子,他关心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和今天一样,那天也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英司雨跟着小黑猫爬上了花园里的海棠树,趴在树枝上后,小黑猫却一跃跳了下去,回头看了一眼下不来的英司雨,摇着尾巴走了。
“喂——笨猫,等等我啊!”
小太子哭丧着脸抱紧了树枝,就像架在烤串上的山鸡一样,这就叫上去容易下来难,害怕跳下来摔断腿的3岁孩子,就这么趴在树上整整一个上午。
此时,宫里的局势已经发展到太子失踪也没有人关心的地步了,大家都知道易主将是迟早的事,临近中午,所有人都忙着吃午饭,没有什么人会在茂密的花园里闲逛。
“谁来救救我——好饿啊——”
问到饭香的英司雨,终于忍不住开口呼救了,但是效果依然很明显地不好。
肚子饿是3岁小孩的天敌,当小太子决定冒险跳下来时,生命中必须相遇的男人此时出现在了花园里。
当时还是20多岁的江楚风,总是挂着一副睡眠不足的冷淡面庞,他已经在三年间重复着暗杀的工作直至麻痹的状态了,看到小太子狼狈地挂在树上,居然不禁被逗乐了。
“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
看到像一阵风出现的男人,竟露出嘲笑似的表情,英司雨警惕地问道。
“我叫江楚风,恩、应该算你爸爸的朋友吧,你要下来吗?我会接住你的,跳下来吧。”
笑着的男人,表情非常地难看,但是他穿着武官的制服,应该是爸爸的手下吧。
英司雨有些迟疑地挪了挪身体,但是仍然不敢就这么跳下树去。
“你接得住吗?”
“当然啦,快下来吧,还是你已经手麻得动不了了?哈哈…”
这种笑声让江楚风的脸部肌肉很不好受。
英司雨嚯地一下站起来,鼓着腮说:“怎么可能?我现在就跳下来!”
突然的动作,让树枝也承受不起,英司雨站起来的时候,树枝就悲惨地折断了。
“哇啊——”
英司雨脚下一滑就跌落了下来,把江楚风也吓了一跳,幸亏自己反应够快,最终还是牢牢地接住了掉落的孩子。
“嘶——”
英司雨刚刚从结实的怀抱间睁开害怕的双眼,就看见男人疼痛似地皱起了眉毛。
“你怎么了?我把你砸伤了吗?”
伴随着英司雨的掉落同时落下的还有海棠的花瓣,江楚风忍着手上的疼,帮英司雨抚弄掉脑袋上的花瓣,微笑道:“不关你的事,我的手之前受伤了。”
放下英司雨之后,江楚风才给他看手心上的伤口。
“就是这个,不碍事的,我送你回去吧。”
英司雨这才发现男人的手心有一道极深的伤口,3岁的孩子还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伤。
“我、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哈哈,不用的,就像厨师叔叔切菜不小心伤到手指一样,这对我来说也是很正常的,不用担心。”
“那把它包上吧,还在流血啊!爸爸说不流血就可以了。”
对于执拗的小孩的要求,江楚风无奈又感动,只好翻翻找找身上可以包扎的东西。
提出建议,但是没有能够用的纱布一类的东西,英司雨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啊、有了,”江楚风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拿出来一张白色丝质手帕,说,“就用这个吧。”
英司雨看到那张感觉摸上去会非常舒服的手帕,好奇地问:“这么漂亮的手帕是你老婆送的吗?”
“啊?”一只手包扎不方便的江楚风好像也累的冒出了汗,“不、不是的。”
看到男人这么勉强,英司雨乖巧地帮他系上了手帕,金色月牙形的刺绣被扭成一团。
“谢谢,小雨太子。”
江楚风揉了揉英司雨的脑袋感激地道谢,又突然惊吓地说:“我好像太僭越了,你不会治我的罪吧?”
但是小太子的注意点完全不在这上面,他惊喜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啊,你是太子嘛。”
江楚风再回到昭武王宫的三年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这么多话。
听到男人的话,英司雨笑得开心极了,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是太子的身份,连侍女都把他当作野猫一样。
回到太子宫殿的路上,江楚风是把饿得走不动路的太子抱回去的,一路上也被好奇的孩子问了很多问题。
“你怎么没有去吃饭?你怎么发现我的?”
还有,“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啊!”,“你几岁了?”,“你是什么官啊?”
自那之后的见面,就是在父亲死亡的屋子外面,然后,便是今天。
记忆中同样鲜红的花瓣,现在却如同利剑刺在自己身上,暴露在外的肌肤,很快就被划破,鲜血直流。
英司雨勉强从暴风中睁开眼睛,只有太阳的天空,忽然飞来一群环游的鸽子。
英司雨盯着那群按例迅游的鸽群,鹰眼发现了鹿小九曾经使用过的鸽子。
那只领头的飞行卓越的鸽子,似乎受到了英司雨的召唤一般,绕行花田上方的天空之后,突然调转方向,俯冲向被困在花瓣暴风中的英司雨。
随其而来的几十只鸽子,奋不顾身,划破气流,在领头的带领下,越过花田,冲进暴风中心。
白色的旗子插入风中,鸽子们迅猛地叼起刀片似的花瓣,纵身一跃,飞离了英司雨的周围,从中心消灭了暴风的强劲攻击力。
每一片花瓣都被掀走了,鸽群扇动翅膀,仿佛神龙摆尾般稍纵即逝,蜻蜓点水之后,迅速撤离,返回天空。
“呜、好疼——”
尽管被鸽群所救,英司雨仍然身受重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细密的血滴缓慢地冒出来,就像额头渗出的冷汗,只是让人气愤至极。
然而,疼痛之中,英司雨也了解到,这只眼睛可以调动动物,就算知道自己过于冲动,没有弄清楚这些就贸然出手,但是后悔也没用了,知道了这个功能之后,不会再给江楚风机会了。
看到为英司雨舍身相救的鸽群,江楚风已经察觉到那只眼睛的异处,他本身接触过唯一可以调令动物的人群只有兰国的秋氏家族,英司雨本来就算是这个家族的后代,但是这么强大的能力,江楚风也是头一次见。
江楚风明白受到刚刚攻击的英司雨,已经消耗了大半体力,必须趁他用出更古怪的招数来之前把他打败才行,因为自己也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不可能再拖延下去了。
看着沉浸在疼痛和愤怒中的英司雨,江楚风坦白地说道:“小雨太子,你真的很想杀了我吗?我知道你有多恨我,但是我却没有感受到你的决心,现在的我,是抱着杀死你的决心在求生,可是你却没有将我置于死地的觉悟。”
“少啰嗦!”英司雨狠狠道,“你是不是客人接待的多了,现在连废话也这么多?你这么着急去死,我现在就送你归西!混蛋!别他妈那样叫我!”
江楚风不安道:“我只是怕你犹豫不决,迷失自我,这是战斗的大忌,我不想最后不小心伤了你的性命。”
英司雨站直了身体,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好,你放心吧,我不会犹豫不决,你不是很会以静制动吗?我偏偏要以强制强,你的骨头有多硬,我就用更硬的拳头打碎,绝不像你这种中年大叔,耍手段绕弯子!”
愤怒,暴躁,仇恨,在巨大的力量面前,到底会推动人进化?还是拉扯人堕落?
英司雨的眼神已经变了颜色,美丽的回忆像一剂最狠的毒药,他已经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