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古老的国度中,“梵”寓意着无限,由“无限”而“始”,“始”即为“羲”,“梵羲”此名,如今冠予一凡人,意义非凡。
即便没有从夜岚歌嘴里亲耳听到英羽赫打梵羲的主意,英司雨也早有戒备,放在以前,梵羲如何,北宫王氏如何,都与他无关,现在却不同,他的身体里有一只看着这个国家接近一百年的眼睛,如今梵羲国的存亡已经与他息息相关。
山神幽度以为,将人类以山而分,以海相隔,便可阻断他们斗争的暴行,然而所谓的世仇,正是人们翻山越岭也要肃清的产物,而在造山掘海后产生的新国度梵羲,却显而易见地成为了战斗民族的目标。用来治愈疾病的医术,在战争中实在是个香饽饽。英羽赫想要,秋末人当然也想要。
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看谁先出手而已,一向以主动出击为风格的昭武,已经向梵羲发出了通牒,而这封言辞异常客气的劝降书就装在夜岚歌的行囊里。
六月初的夜里,气温已经不低,江家却不似屋外寂静,热闹地响着打包行李的声音。
“妈,不用装这些的,带太多很不方便。”
江离见母亲又塞了几件厚衫在背包里,无奈地出手阻止。
“离儿听话,兰国现在天气也不热,你赶路到了晚上才不会冻着。”
“但是装太多了,我背着也很累的。”
“等你冷了有衣服穿就不嫌累啦傻孩子。”
院子里也能听见楼上的吵吵闹闹,夜岚歌洗漱完了之后便来帮江楚风给马儿喂草料。
“岚歌,你在梵羲待了这一段时间,昭武那边不会责问你吗?”江楚风问道。
“我现在可比你那时候自由,又不是带兵的将军,赫帝不会管那么多的。”
自从卷入黑猫事件之后,又发现了秋末人派人暗杀了秋弥彦,夜岚歌带着昭武国王交给他的任务,却迟迟没有送到北宫王族的首领那里,到现在已经将近一月半时间过去,夜岚歌赖在江楚风家里,吃好喝好,倒是享受了一大段清闲的时光。
“头儿,”夜岚歌像过去一样唤着江楚风,淡淡道:“将军府我已经让雅雪收拾了,等我和司雨从兰国回来,你就带着嫂子和江离跟我回昭武去吧。”
这话说的太突然,江楚风听得一时无法反应,给马儿喂草料的手也顿在空中。
夜岚歌抬起头,盯着江楚风认真说:“你知道赫帝是不会放你走的,你留在梵羲,他只会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你跟我回昭武,我能护你全家周全。”
江楚风见夜岚歌难得的严肃脸孔,不禁哑然失笑,道:“我以为你长大成熟了,没想到现在的想法还是这么无法无天的幼稚。”
“我哪里幼稚了?”夜岚歌丢掉草料,急道:“你听我说,赫帝不会让你死的,你回到昭武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但是你执意要留在梵羲的话,过几天他带兵打过来了,你觉得他还会放你在这小店里做糕点吗?”
“这么说的话,我回到昭武就能平安无事吗?”
“当然可以,你要相信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
江楚风依旧露着微妙的笑容,云淡风轻地喂马,摇头道:“岚歌,我太了解英羽赫那个人了,他心情好的时候,无论什么都能答应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没有君子之言不可儿戏的底线,你这么笃定能保护我,难道没有和他做什么约定?你在我这儿待了一个多月,王宫里一次也没有去过,我不记得外务司是这么闲的部门,想必英羽赫给了你很长时间来做一件事,是不是?”
夜岚歌泄气般地吐出一口气,依靠着马棚的柱子,恢复痞笑道:“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你不用管那么多,只要跟我回去就好。”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江楚风喂完全部,望向夜岚歌,眼神里充满怜惜,问:“他是不是叫你灭北宫氏全族?”
听闻江楚风大胆的猜测,夜岚歌瞳孔微缩,离开倚靠的木柱,严肃道:“头儿,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赫帝是王,我是臣,他要谁的命我就替他取谁的命,没有什么约定不约定,完成任务他自然会给我些奖赏,至于奖赏是什么,你不用考虑那么多。”
“倘若有一天,他要你取我的命呢?你也会照做?”
“你还说我幼稚?!”夜岚歌激动道,“就事论事,现在他没有给我下过这样的任务,即便真有这么一天,我也会想办法。”
夜岚歌并非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依他的秉性,江楚风的生存问题要高于君臣之道,若真逼他造反,他也是会造反的。
江楚风不再多问,类似的问题确实没有意义,有些话说出来只会令彼此难堪,他深知夜岚歌遭遇过灭族之灾,不希望他再将相同的痛苦加于北宫一族身上,然而言语之词最为单薄,说了这番话,难道除了至对方于两难之地以外还能有别的收获吗?
自己的想法确实过于天真了。
然而他又想,岚歌与自己不同,十年前同样的境况放在岚歌身上,他也不会同自己那般迷茫无解。
担心的事只是不愿意昔日少年走上和自己一样漫长黑暗的道路。
“你明日要早起,早点睡吧。”江楚风说着迈步往屋里走。
夜岚歌见他不再聊那些琐事,便跟着上来,又嘱托道:“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啊,回了昭武你想做糕点也能接着做的。”
江楚风听了也只是笑笑,不再答话,便叫夜岚歌上了楼。
新月公主和江离几番折腾终于将行李打包整齐,折中之后的结果是装了一个药箱和一个稍大的背包。
“离儿,”江楚风进来江离的房间,想叮嘱他出远门要注意的事情,看到新月收拾的行囊,不禁苦笑起来,“娘子,这行李有点多了,离儿拿着会很辛苦的。”
新月刚想辩驳两句,却听得夜岚歌在门口轻笑道:“兰国现在气温不高,多带点衣服是应该的,我来背就好。”
一听这话,新月反倒不好意思了,“这不好,你也有自己的行李,我再想想再规整一下。”
“嫂子不必担心我,我出门不带行李的,驿站都有。”
“真的?”新月确认似的看向相公,江楚风只好点了点头道:“恩,那就麻烦岚歌了,离儿没有出过远门,你费心照顾一下。”
夜岚歌温柔笑道:“应该的,江离早点休息吧,明天要早起哦,我也去睡了。”
说罢向江离示意一个眼神,离开门口走了。
江离对他第一印象就不好,心里总有些怕他,不过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发觉那人表面看上去像个恶棍似的,其实是个很好心的人,对自己也很是照顾。
不久前为黑猫事件的受害者配制解药时,听闻了英司雨的母亲远在兰国身患重疾,便提出希望帮他去看看他的母亲,临近毕业,游历他国也算是一种毕业的考验,江离很是积极热情,向英司雨提了几次,终于答应了下来。路上又有那个夜岚歌保护,爸妈也很放心,江离心里也很感激夜岚歌。
明天就要出发去兰国,从来没有离开过梵羲的少年,天然地对旅行充满着期待。
但是他哪里知道,英司雨和夜岚歌这番前去兰国,不止是为了身患重病的母亲去的,更重要的是为了解决梵羲即将面临的灭国之灾。
而这一点,知道英司雨鹰眼身份的江楚风,也能猜得出七七八八。
忐忑的情绪渐渐碾压过平静的心脏,江楚风最近也开始愁眉不展了。
夜岚歌和英司雨住在一屋,刚刚从江离房间离开时,耳朵敏锐地听到隔壁房间阳台的动静,知道英司雨很早就去睡了,这动静很明显表示那小鬼又翻窗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夜岚歌回屋关了门,一转身就看见英司雨从阳台进来,司空见惯道:“你是不是不认得正门了?”
英司雨没有理他,径直来到书桌前,一副风尘仆仆的摸样,将手里握着的酒瓶放在桌子上,又唤茶饼起床。
看到显眼的酒瓶,夜岚歌也不禁惊道:“夏禹酒?你从哪儿弄来的?”
英司雨答道:“秋末人嗜酒如命,我向小王子借了这个,好用来跟他谈条件。”又唤茶饼道:“茶饼醒醒,别让我用冷水浇你。”
夜岚歌脱去外衣躺倒在自己床上,略带欣赏地望着英司雨道:“像你这种小小年纪心眼却这么多的家伙真是不多见。”
英司雨对这种怪味的称赞不感冒,看到茶饼终于揉着眼睛从杯子里飞起来,神态放缓道:“茶饼,抱歉把你喊起来了,我们明天起的早,怕叫不醒你,你明天跟我一起到兰国去,因为你熟悉江离的味道,我想你跟着他万一出什么事好来通知我,你愿意去吗?”
茶饼对于英司雨的请求是不会拒绝的,一听只是这种小事,又迷迷糊糊地沉到杯子里,咕哝道:“知道了…茶饼明天会早起…呼呼…”
便传来了细细的鼾声。
夜岚歌对此场面也已经适应,拉上被子准备睡去。
英司雨得到茶饼确定的回复,心情放松了些,点了江离给他配制的眼药,左眼感到湿润的清凉,闭起来溢出了些药水,顺着面颊流下。
除了他整个江月铺子的人都睡了,房间里寂静无比,英司雨在黑暗之中也能凭借鹰眼看清房间的构造,但是他将眼皮阖上,顺势坐在了夜岚歌的床上。
“怕做噩梦吗?要不要哥哥抱着你睡?”感受到身边少年的不安,夜岚歌睁开了眼睛。
英司雨耷拉着脑袋,问夜岚歌:“你说梵羲能救下来吗?”
“你这是要我造反吗?”夜岚歌多答一步,轻笑道。
英司雨找到夜岚歌放在被子上面的手,重重握了一下,感激道:“谢谢哥哥帮我。”
于是起身去了自己的床,赖皮似的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