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继续吹，空气中可以闻见海水的味道。
梵羲和玄冥相对站着，交谈的内容让气氛变得危险，在旁人看来只是两个稍显高大的男人，然而在英司雨和夜岚歌的感受中，却像身处在百万将士对垒的战壕里。
玄冥听见梵羲向他发出了警告，似乎前来问候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于是他说一句：“我记住你的话，你也记住我说的…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再见。”
身随话逝，忽然消失了，除了扬起的尘土。
叙旧…并不是指自己和神鹰吧？
英司雨这样想着，将视线放在了今婆婆身上。
这时，神鹰梵羲注视着今婆婆说：“英司雨，你们回避一下。”
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英司雨有些惶恐。
“…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你。”
英司雨不敢看梵羲的眼睛，轻声询问。
“等一会儿…会回答你。”神鹰转过来，瞄了英司雨一眼之后，又将视线移回了今婆婆身上。
英司雨只好叫夜岚歌和江离一起，远离了他们两人，来到一百米远的树下等候。
江离问：“那个男人是在花田见过的…他和今婆婆认识吗？”
英司雨背对着他，眼睛不离开远处站在母亲墓前的神鹰和老人，喃喃道：“那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婆婆。”
鲜花环绕的墓前，神鹰探出手掀起了今婆婆的面纱，垂下手放在身侧，随着风翻卷着。
“梵羲先生，我这副样子，你也愿意看吗？”今婆婆笑着问他。
神鹰的嘴唇紧闭着，眼神温柔，“在我的眼睛里，你永远是小女孩。”
“梵羲先生真是的…对着一个老太婆说什么呢？…”
“跟我回去吧…回到神迹山去…”
大概几百年的冰雪也无法冷冻心里那份热切，神鹰控制着嗓音的力度，轻柔地表达着诉求。
今婆婆缓慢地转头，认真地看了看男人的脸。
神鹰想要伸手触碰她的那只颌起来的眼睑，但是他忍住了，他的手转而伸向自己的左眼，“我可以把这只眼睛也给你…”
今婆婆害怕地抚上了他的手肘，将神鹰的小臂拉下来，用力握着。
“梵羲先生，我应该死了，我活的够久了…不要再做任性的事情了好不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梵羲先生自己也很清楚吧？”
神鹰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的痛苦。
今婆婆的笑容好像10岁的女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在神鹰的眼睛里，她好像回到了10岁。
10岁的女孩，头发还不太多，乱糟糟地披在肩上。
歪着脑袋笑了起来，可以看见整齐的牙齿。
“小女孩，你的右眼怎么了？”
“逃跑的时候被拿着铁块的人弄坏了…咦咦？？你怎么有翅膀？”
“…这只眼睛给你，这是千人花可以保存很久，去找北宫氏的首领，他会治好你的右眼…”
“啊！！你的眼睛…在流血啊！怎么办怎么办？？用泥巴能堵住血管吗？？”
“…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你先说你叫什么，我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不然我不就吃亏了？”
“…我的名字是梵羲，可以告诉我了吗？”
“那好吧，我的名字好好听，你记住哦，叫做今虞，好听吧？哈哈。”
“金鱼？”
“喂喂，不是那种在水里长着翅膀的家伙，笨蛋！”
……
今婆婆一边笑着一边流着眼泪嘱托：“梵羲先生，你不要再做任性的事了，不要想着把我养在千人花上面，不要想用什么奇怪的法术让我变成干尸…人啊活够了，就该死了，明白吗笨蛋神仙？”
风继续吹，将今婆婆吹散了，像天上的星星，变成了透明的碎片。
神鹰反过来抓紧了今婆婆的手，他只要稍一动用神的力量，就可以停止今婆婆的消亡，然后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即便不跟自己回到神迹山上也可以满足…
但是他痛苦万分地抓紧着今婆婆的手腕，身体却无法动弹。
“只要我彻底消失，你就不会再为我犯错了吧…梵羲先生，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蠢事…能遇到你实在是太幸福了…”
风将女孩带走了，神鹰本可以叫风停下来，他可以修复好她的身体，他甚至可以再给她一次生命……
坟墓的鲜花上落下了人们的泪水，哀伤遍野。
神鹰的手里只剩下那片面纱，他的表情痛苦到了极点，可是却无法喊出内心深处那句“留下来…”
这个男人的悲痛太过压抑，山呼海啸，风不停息，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这份可能毁天灭地的痛苦压制住，手臂没有丝毫的震颤，害怕轻微的震动会溢出一丝痛苦，他害怕自己失控之后会做出让小女孩失望的事情来。
在一百米之外的三人，多少能够感觉出来悲伤的气息。
夜岚歌敬佩道：“这就是神吗？居然能够忍得住…”
“今婆婆…消失了？她和那个长翅膀的男人是什么关系？”
江离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深感震撼。
英司雨说：“她是我这只右眼原来的主人。”
“你的眼睛？…和那个男人是一样的…”
“对，那男人叫做梵羲，是个神仙，一百年前把眼睛给了现在的今婆婆。”
江离疑惑道：“我刚才听到走掉的那个人和他的对话，他叫他梵羲，我还觉得很奇怪…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今婆婆是梵羲的守护者，没想到跑来了我母亲身边…”
英司雨想道：当初和她见面的时候，确实模样已经变老了，居然真的没有死，而是来到了海鸥岛吗？
江离有点似懂非懂，突然要接受这些事情未免有点勉强。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问他一些事情。”
英司雨警惕地靠近神鹰，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周围慑人的气场。
神鹰瞬间收起了情绪，俯看着英司雨。
“你要问什么？”
还是这副无法靠近的样子吗？
英司雨直白道：“我想知道控制神力的方法。”
神鹰确认了他的意思，了解之后，从脖子上扯下一条挂坠，扔给英司雨。
链子上穿着一块透明的泪滴状宝石。
神鹰不想多逗留，很快解释起来：“这石头可以帮你压制神力，但前提是你自己要学会控制，方法的话…我很难用你们练武的那一套进行说明。”
“我也知道不存在什么实在的动作，可以描述一下那种感觉吗，我尽量会去靠近那种掌控着什么的感觉…”
神鹰说：“那我这样告诉你，人的力量来自食物，神的力量来自自然，风神的神力从风里获取，海神的神力依托于海洋，而山神的力量，源于土地，你站在地面上，便可以汲取力量，用你的拳头打出去，使用的是土地的力量，源源不断，取之不竭…但是你可以想象这股力量装在某个容器里，控制它装多少，不要溢出来，这样就在控制神力，明白吗？”
英司雨的双脚从未离地，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有什么力量冒出来，他摇了摇头说：“不太明白…”
神鹰说：“那你就戴着这个吊坠，在你学会控制神力之前，一直戴着它，不管你是要报仇，还是要做什么，戴着这块石头去做，如果我发现你打死了凡人，身上却没有这个东西，你知道后果。”
明明是个可以温柔说话的男人，何必要用这么可怕的语气跟我讲话呢？
英司雨有些不满，“我不会再报仇了。”
“这是你的事，不必告诉我，你问完了的话，我要返回了。”
神鹰变换出了翅膀。
英司雨将吊坠握在手里，抬头问他：“…你知道我要在梵羲做什么吗？那个叫做玄冥的…他告诉你的话，你听懂了吗？”
神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逼得英司雨紧张地吞了口水。
“我不管你做什么，只管你用眼睛做什么…”
“如果我用眼睛的力量改变了很多事情的原始轨迹，比如改变了一场战争的结果…你会制裁我吗？”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讲话？”
英司雨觉得脖子很酸，低下了头，“神鹰老大…我确实不太明白你说的话，你的主张是神不应该插手凡间的事情，那么不管是伤害还是、保护，都应该算在其中吧，我杀人你会杀我，我保护他们就不会了吗？但是这样一来，我还是改变了本该死去的人们的命运…”
神鹰的嘴唇向下弯去，金色的眼睛灼灼闪烁，他用极度危险的口吻说：“…所以我才会在神迹山上反省，因为我违背了自己的信念，如果你有你的想法，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我对你的底线只是不能有伤害。”
神鹰扇动翅膀，朝天空飞走了。
因为怜悯救下了被狮子追捕的羚羊，但是隔天狮子就会饿死。
英司雨和所有的神一样迷惑，他面前的坟墓里，躺着为他指明道路的母亲，放弃仇恨是第一步，下一步是什么呢？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无论是给他力量的人，爱他的人，面前的大海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神无法给出答案的未来，要自己去寻找…
“英司雨，那个人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江离？
英司雨回头，看见江离茫然的面孔，挥着手叫自己。
真是白痴…我才不是因为怜悯才要救那只羚羊，只是为了…
“嗯，马上过来。”
英司雨留给母亲的后背没有疑惑。
风继续吹，海面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平静…这是什么问题，海面什么时候平静过，能够平静下来的只有人的心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