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风幼年时,昭武与兰国交战,他的父亲为护卫国王不幸战死,兄长也悉数死于战场。
那个时代,这是常有的事。
昭武王都的郊外有一座山崖,取名相思崖,站在山顶远眺,可以看见远方的兰国,人们会来到这里,烧香怀念战死他乡的亲人。
江楚风幼时常与伙伴来此玩耍,自从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之后,他再来到这里已没有观云看花的心情。
又三年,昭武国王驾崩,长子英羽轩继位,这一年,江楚风十岁。
新王登基这日,江楚风采了花来到相思崖,他要把昭武的变化告知给父兄。
碧空万里,风轻云净,山头站了一人,长袍飞舞,潇洒至极。
江楚风呆呆地望着,不敢靠近。
那人感受到身后来人,转身凝视,看见了江楚风之后,淡淡笑了。
那笑容让人看了心情舒朗,似乎卸去了所有的负担。
江楚风看见他的笑容之后,放心地走上去,把花放下了。
江楚风问道:“你也是来看你的家人吗?”
对方反问道:“你不认识我?”
江楚风道:“不认识,你是谁?”
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对山崖外的广袤土地,道:“我是英羽赫,国王的弟弟,你记起来了吗?”
江楚风惊讶道:“对不起…我不常进宫。”
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楚风道:“我叫江楚风。”
“风…多么自由的名字,是你父亲为你起的名字?”
“是。”
少年问:“你父亲已经战死了吗?”
“是,不止我父亲,我的哥哥们也全部战死了。”
少年忽然笑道:“风啊,你愿意跟随我吗?终有一天,我会征服这片土地,无论是梵羲,还是兰国,我要让他们成为一家的奴仆,当他们全部归属昭武,战争将会被终止,你愿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吗?”
江楚风道:“如果战争能终止...我愿意…但是我为什么要跟随你,而且我什么也不会。”
少年道:“我会教你剑术,到时候你就不是什么都不会,你会成为世界第一的剑客,帮我和哥哥扫清障碍,跟随我,你将会获得真正的自由,而不是被困在这山崖一边。”
江楚风被他的话深深吸引,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助推他实现理想的风,从这一天开始,似乎寻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又六年,兰国大军来犯,率军进攻的是以野心勃勃著称的征西大将军,当年他险些一箭封了昭武先王的候,却因属下拼死相护才错过机会。此乃他生前最后一次出征,气势憾人,势要将昭武夷为平地。
昭武大将在多次战事中伤亡惨重,如今的军队里多为少年,虽有勇气却缺乏经验,好在英羽轩智谋胆量皆为人中之龙,其弟战力过人,带军有方,这场本该处于弱势的战争最终僵持不下,双方都难以突破。
战线维持在仙人河流域长达一年之久,双方皆是疲惫,兰国输送食粮的道路遥远,再战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变化出现在一个大雪天里,兰国方面派使者送来求和信,约见英羽轩进行歇战和谈。
军帐中,兄弟二人起了激烈的争执。
英羽赫道:“李严是个老狐狸,如此明显的鸿门宴,哥哥你却要答应?他们不敢跟我们耗时间,天气越来越冷,东海冰冻之后,他们即刻断粮,到时胜负自然分晓。”
帐中烧着炭火,火光照在年轻将军们的脸上显得分外严肃。
没有人不会认同英羽赫的说法,只要坚持下去,这场仗必胜。
英羽轩走下高座,将信纸丢在炭火中,忽的一团火窜起来,光更亮了一分,瞬间又灭下去。
他缓缓道:“李严这次是有备而来,但是我猜想他也没想到这仗会拖到现在,不过万一他做好了准备,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呢?而我们还剩多少粮食,我们还剩多少人?”
英羽赫道:“哥哥,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个‘万一’?”
“我敢跟你赌,我不敢拿全军上下士兵的性命跟你赌。”
“那你就要去送死?!”英羽赫大吼一声,中央的炭火被震得乱了方向。
英羽轩道:“我有说去送死吗。笨蛋弟弟,他们的想法无非是想撇开军队,取我首级,为何我们不能呢?我想要近距离见到李严要杀掉多少士兵,他送上门来,我们为何不要呢?羽赫,你太心急,失了冷静,这样不好。”
英羽赫被兄长这样一说,顿感羞愧,“…是我太冲动了,但是我实在很担心哥哥的安危。”
英羽轩道:“明日你和楚风跟我一道去,其他人待命,我相信你们两个能保护好我的性命。”
约定之日到来,两军汇聚在仙人河两岸,剑拔弩张,双方最高将军向河中间走去。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大雪一夜不歇,仙人河竟在一夜之间冰冻,原本为准备河中相谈的船也被冻住。
英羽赫悄声对江楚风道:“一会儿见机行事,我一下令立刻取李严首级,不可有丝毫犹豫。”
江楚风握紧鱼鸢剑柄,道:“明白了。”
英羽轩穿一身雪白貂皮,立于风中,浑身散发着王者气息,但又不同于英羽赫的霸王风气,更多几分清淡安静。
仙人河中冻着一艘装饰精美的画舫,在这冰雪天气里显得格外突出。
兰国将士竟为了和谈特意准备如此华美的画舫,不禁让人心生怀疑。
画舫四面装着琉璃,里面坐着何人可以全数看清,似乎表明着他们没有偷袭暗算的心思。
英羽轩踏上画舫,李岩将军起身迎接,两人来到船中央落座。
炭火猛烈地烧着,如同两岸站立的军士的心情,他们时刻盯着船中人的行为,稍有异样便会拔剑弯弓。
交谈开始,如同两个叙旧的友人,三句话不聊正事,净是些家长里短。
一老一少倒是能聊到一处去,旁观的跟随者却一个比一个紧张。
名为和谈,实为决战。
时机稍纵即逝,非生即死,大冷的天里,一盆炭火就能将人烤的浑身冒汗。
然而事情却不像想象中那样干脆,两个时辰之后,一切都如同正常的和谈般结束了。
李严极尽夸奖之能事,把英羽轩从里到外赞赏了一遍之后,宣布和谈进行地十分愉快,于是带人退出了画舫。
先行者危,将后背暴露给敌人不是愚蠢就是坦诚,而英羽轩会作何选择至关重要。
江楚风的手从未离剑,只要此时英羽赫一声令下,他当即便能削去李严的脑袋。
老将军的背影越去越远,英羽赫的手却迟迟没有举起来。
江楚风吞咽着口水侧头看去…
竟然…英羽赫的手被身为国王的哥哥按住了。
他的眼神充满不解,望着哥哥似乎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要改变计划?
英羽轩站起来,道:“我们也回去吧,这里怪冷的。”
英羽赫的拳头仿佛捏出血来,但是他不能反抗国王的命令。
三人出了画舫,与李严一行相隔两头。
表面看上去似乎异常和平,连两岸的军士们也大感疑惑。
这和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同,双方都平安地靠近岸边。
唯有雪依旧安静得下着,染白了众人的头发。
李严已经到达岸上,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再觉得他要暗杀英羽轩,如此远的距离,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再用弓箭射中对方,更何况还有那两位堪称鬼神的人跟着。
当一切归于尘土的时候,殊不知悲剧即将来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甚至出乎李严的意料,白雪茫茫的空中飞来一支利箭,这支箭简直不像人能射出来的。
利箭穿过画舫,直奔英羽轩后颈,速度快得连江楚风都没有察觉出来。
所有人都错愕不堪地将焦点聚集到了英羽轩身上,没有人知道箭从哪里射出来,只有当国王的弟弟英羽赫中箭倒地的时候,人们才明白过来,有人射了暗箭。
江楚风瞬间怒而发疯了。
“羽赫!羽赫!”
英羽轩抱着弟弟,大声痛呼,他帮自己挡了这一箭,箭头刺穿右侧胸腔,扎在重要的脏器上。
岸上等候的士兵们像洪水一样泼下来,悲鸣的呼号声震天撼地。
江楚风站在雪地里,看见倒在地上的黑影,两眼发晕,那张能够露出让人心情舒畅笑容的嘴,现在却苍白地没有了颜色。
剑将出鞘,风神降临。
李严惊愕地站在对岸上,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他惊愕的表情直到死亡也不曾改变。
大雪被风席卷,以封山之势淹没了兰国大军,无人生还。
而昭武年轻的士兵们,冲到画舫之前就已经停下了脚步,因为再往前走,将会落入被剑一分为二的水中。
江楚风站在画舫上,望着眼前横陈的尸体,冷漠地收起了剑。
一半仍然是冰,另一半已经化作了水。
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已经没有了吗?
江楚风不敢回头去看那个黑色的影子,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自由的土地也不会再被征服,他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