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6岁到16岁年龄段的学生,没有能够泰然地接受这个事实的。
小时候被父母抛到空中嬉戏,落下时那双托着的手却消失了。
坠入地面的疼痛,除了身体所感受到的之外,更难接受的是心灵所遭遇的创伤。
地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降临,如同战争一样,每个懂事的孩子都知道,这是一个存在过并且将永远存在于世的事件,然而当它被国王亲口告之的时候,耳膜的震动是不能被心脏所包容的。
不可相信,不敢相信。
大声地喊出“活着”,活下去,孩童和少年们,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北宫明渊含笑眺望,对满脸泪水的孩子们说:“不要哭了,坚强一点,你们会突然长大,这没什么不好的,老师们,你们带孩子们去准备一下吧,你们要更坚强才行呀,夏馆长,让老师们去详细地告诉孩子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今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就要出发往海港小镇去了,你们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也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他说完之后,在人群的注视中走下了台阶。
眼泪哪里是说能停住就能停的东西,别说孩子,连老师们也痛哭流涕。
看着别人的眼泪,北宫明渊的心里比谁都难过,但是他不能哭,他要是再哭,这国家就真的太丢脸了。
学生们像麻木了的树桩,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全场只有一个移动的身影,那就是他们的国王。
北宫明渊走到了夜岚歌身边,对他说:“让你见笑了,哈哈,我们走吧。”
夜岚歌也感到沉痛,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他,一见面直接砍了不就完事了吗,结果现在害得自己已经下不了手了。
北宫明渊感受到了夜岚歌的痛苦,他自顾自地迈开腿准备离开广场。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其他的大人们吧,北宫明渊一直在责备自己,这种责备从未停止过,在孩子们面前说了那些话,但是自己仍然是个无能的国王,这种事实是无可辩驳的。
望着那两人的身影,学生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国王的那种背影,是永别的意思。
“喂…喂…!站住老头!”
北宫信眼圈红通通的,他僵硬的腿艰难地抬起来,朝着父王走了过去。
广场上安静得怪异,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播在各个角落。
北宫明渊的背影在干涩的双眼中晃动,他像一片被风吹起的叶子,轻飘飘的。
“干嘛呀,傻瓜儿子,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他控制着情绪转身,北宫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这个人是谁?”
北宫明渊摆出严肃的面孔来,“你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北宫信突然大喊道:“你不要再用这种话唬我了!你…你要去送死吗?这个家伙是昭武派来的吧!”
小王子问的话,是每一个学生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北宫明渊深吸一口气,这种时候,只要当着所有的人,给儿子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可以了,训斥他,这是一个王子该讲的话吗?
但是他握紧了拳头,面对红着眼的小儿子,他无奈地笑着。
“我说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乖乖地听老师的安排,回去收拾东西,晚上出发,至于这位大人,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听懂了吗?”
北宫信的眼泪又流下来,带着哭腔询问:“那…你呢?你…和母亲,你们不走吗?”
“唉,我不想当着大家的面教训你,臭小子,你爸爸我是谁?是国王啊,你母亲是谁?是王后啊,你呢?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你都多大了,还不如一个3岁小孩子懂事…我…”北宫明渊的哽咽毫无预兆地到来,他憋着忍着,坚硬地继续说,“我要去做一个国王该做的事…你也该去做一个王子应该做的事了,你要替我保护我大家,答应爸爸,不要像我这样当一个没骨气的国王,好不好?回去吧,我要走了。”
没有等儿子再问什么,北宫明渊扭头便走,夜岚歌看了一眼哭得不像样子的小王子,并不想多说什么,脸色更冷了几度,跟随着北宫明渊的步伐,离开广场。
人群朝着他们的方向挪了几步,这一切动作都是下意识的。
北宫信浑身颤抖,眼泪砸在被水洗过的地上,连灰尘都没有溅起。
他对着父亲的背影,哑着嗓子喊着:“混蛋老头…!!你为什么要送我来当医生!我再也不要做医生了!我恨你恨死你了!!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想你,我绝对不会想你的你听到了没有!!就算你化成灰也不准飘到我身边,我一定会把它们全部吹散的你这个白痴老头超级大白痴!!!”
已经…没有谁可以再失去了…
从这一刻开始,身体里埋下的种子开始萌芽,
人自出生开始,内心都隐藏着这样的冲动,有些人长大之后,这样的冲动被某些事情所激发。
引发暗藏冲动的事件,就像种子需要的水分和阳光。
秋弥彦在眼前死去之后,种子开始活动。
眼望着父亲被带走,而自己只能站在一方土地上,无力的嘶喊,这时,种子开始萌芽。
有些人的种子,无论遭遇怎样的浇灌,一生都不会萌动,而北宫信不是这一类人。
他的拳头,忽然放松下来了。
就像风,无论人群如何地痛苦,它也终究只会自由地吹着,让人群的眼睛因哭泣而疼痛。
北宫信的拳头被风吹得放松了,眼角的疼就让它疼去吧,他轻松地站在风中,背后是父王托付给他的学生,阳光耀眼,他却不想闭眼。
他瞪着太阳,享受着被风吹拂的清凉,北宫信从此时开始,终于抓住了他想要的东西。
现在是白天,梵羲的黑暗却在此降临了,太阳成了摆设,时刻提醒着人们,你们再也无法拥有阳光了。
此时此刻,兰国国王秋末人已经到达了距离梵羲东国境线十多公里的高地。
昨夜收到夜岚歌的信号之后,秋末人就下令武装部连夜将地牢中的秋家人赶上船,一夜运送后,到达了海港小镇港口。
而他也是难掩兴奋,叫玄冥略施法术,控制了海浪乘一艘快船先行一步。
骑马到了美景如画的高地时,秋末人童心大起,叫停了玄冥,跑到了花间摘起花来。
玄冥已经坐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秋末人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你还要摘到什么时候?”玄冥终于忍无可忍。
阳光灿烂,野花盛开,这是在兰国无法看到的美景。
秋末人穿着中等厚度的长衫,白色的整体中掺一些鲜红,他清白的脸才显得不那么病弱。
“帮我拿着。”
秋末人跪坐在泥土里,扯一根狗尾巴草困住一大把野花,用力拴紧之后,双手捧着抬头交给玄冥。
因为阳光和运动的双重作用,秋末人的脸颊红彤彤的,笑容正像他手里带着泥土的花朵,干净而充满生机。
玄冥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竟然愣住了。
“喂…快拿着啊。”
秋末人将花交给玄冥之后,抓住对方的胳膊站了起来,雪白的膝盖变成了土色。
秋末人毫不在意的,又向山坡的另一端进发。
玄冥盯着手里五颜六色的花束,再望一眼活泼地跑起来的秋末人,脑袋里发蒙,不禁苦笑出来。
“真是的,老大不小了…”
短暂的孩童般的笑脸,让玄冥的心情甚为愉悦。
太阳逼近头顶,秋末人终于感觉到身体变得温暖起来。
他真的是爱死太阳了。
玄冥捧着花坐在地上打盹,当他快要觉得睡够了的时候,从海港小镇出发的武装部和秋家人靠近了高地。
约一千人左右的队伍,前300人进入了玄冥的视野。
在最前方骑着马的是武装部部长,而秋家人领头的是秋末人的叔叔,曾经与他父亲并肩作战的男人。
像他这样的身份必须佩带手镣,因为稍不注意他就能放倒武官逃跑。
哪怕是武装部部长也很难是他的对手。
秋家人一向心高气傲,像这样奴隶一般的对待是无法忍受的,而秋末人却让他们无法选择死亡,对,秋末人有的是手段叫人生死不能。
部长老头见到玄冥立刻停下马来,他不知道国王也来到了梵羲。
玄冥坐在地上没有动,看到老头下了马向自己走来,于是转头对远处藏在花丛里的秋末人喊道:“不要再摘了,快过来。”
秋末人听到喊声,像个兔子一样从花丛中探出脑袋,那副孩童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变脸如此之快,确实是他的作风。
看到秋末人出现,身为秋家宗族副首领的叔叔,厌恶地皱起了脸,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镣。
一路的秋家人,顿时从疲惫的脸色变成了痛恨的表情。
“该死的家伙…”
“闭嘴!想挨揍吗?”
只是一个抱怨就遭来武装部凶横的威胁。
这种日子真是受够了…
秋末人又摘好了一束花,小跑着来到大路人马面前。
看到这个像小孩子一样贪玩的国王,武装部的部下们只有隐隐的害怕。
秋末人站到他叔叔面前,笑着说:“叔叔你们终于来啦,走路累吗?”
这个人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上了年纪的副首领毫不动容。
秋末人伸出手,将捧花给叔叔看,“我摘的花好看吗?送给叔叔吧…哎?”
看到被手镣禁锢的双手无法拿自己的花,秋末人发出了疑问,“是谁把我叔叔的手锁起来的?快点打开。”
明明就是…
部长老头提心吊胆,确认似的望了一眼国王。
“看什么,快打开啊。”
无奈之下,部长老头叫人给秋家副首领开了手镣。
正如所担心的那样,刚被解开双手的叔叔突然一肘袭来,速度极快,秋末人原本笑着的脸依旧笑着,部长老头只看见国王手里的花被打散了。
肘击扫过花束奔着秋末人的脸去,但是这饱含怒火的攻击却没有造成什么伤害,这自然是因为玄冥。
“混账小子!大哥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白眼狼!”
被玄冥按在地上的副首领狠狠地骂着。
秋末人看着手里散落的花束,掉落的花瓣让他的瞳孔无神。
被攻击时花茎上的刺撩到了面颊,划了一条细纹,已经渗出细细的血珠。
“叔叔…我流血了…?”
玄冥松了手,示意部长老头把副首领再锁起来。
一干人等如惊弓之鸟,不敢大声喘气。
“快!快给他铐起来!”部长老头惊呼道。
玄冥将表情可怖的秋末人拉到旁边,看到他脸上流血的伤口,以及那双没有聚焦的眼睛,忽然低头用舌头舔了伤口,血被舌头带走之后,伤口渐渐愈合了。
秋末人自始至终都发着呆,直到玄冥将他的伤治好。
这一幕简直看的人目瞪口呆。
“不会留疤吧?”秋末人天然地问着。
“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留几个。”
“听不懂人话吗?”
玄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回话。
秋末人又觉得很无聊,于是对部长老头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梵羲那边来了人之后,再放秋家的人过去,船准备的怎么样了?”
“……船已经到港口了,他们到了海港小镇就能开始运送。”
“你叫人从海港小镇派马车过来,越多越好,他们从这里走过去费时间,一定要缩短时间。”
部长老头吞着口水道:“…好的,属下立刻去办。”
“还有飞鱼部的人,集结完毕后就让他们在梵羲东门守着,有从兰国往梵羲来的医生全部挡住。”
“…是。”
秋末人严肃的面孔倒没有那么吓人。
“我要先去梵羲了,到了傍晚天会冷,这帮家伙别让他们在这里冻死了。”
说完之后,又突然变成了欢笑脸拉着玄冥走了。
态度忽冷忽热,秋家的族人们对这个或是后辈或是前辈的国王又恨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