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羲的防御线布置完毕,蜚守北门,姑获鸟守南门,腓腓守西门。
蜂灵们散布在全城,监测从东门进入的可疑人物。
英司雨依旧带着金桔,茶饼留给江离,绣球留给北宫信。
夜幕到来之时,第一批撤离的学生将会启程,也正是从此刻开始,防御线将进入工作状态。
英司雨又瞬移到三个城门处,召唤了野兽布置了任务,他再三强调了不可袭击只能吓退。
回到花店时,鹿小九正在更换床单。
“啊、你回来啦,用瞬身术的感觉很爽吧?是不是骨头都要碎了?”
英司雨捡起被扔在地上自己的衣服,从兜里拿出神鹰交给他的吊坠,往脖子上扣着。
“那只白狐狸能这么配合,让我很高兴。”
英司雨的疲劳度更重了,手指打着颤。
鹿小九看见他笨拙的动作,鄙夷地走了过去,“你好蠢,这样转下来扣好了再转回去啊,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一边说着一边帮英司雨弄好了。
因为见过之前的老板戴过这种东西,鹿小九终于有机会显摆了。
“……我回江家收拾一下,然后就回昭武去了,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不用害怕,出了问题就让蜂灵来告诉我。”
鹿小九听到他难得的安慰,表情安静了下来,“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英司雨叫上金桔之后,离开了鹿小九的花店。
一步一步走回江家,已经熟悉的街道开始变得陌生,第一天带着眼伤路过这里时,当日的繁华还历历在目,现在却冷清的好像遥远的海鸥岛。
如果连梵羲这样的人间仙境都被打入地狱,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留恋的?
毁灭这座都城,是巨大的犯罪。
叔叔会为了统一这片大陆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吗?
英司雨十分怀疑,心狠到可以杀害亲哥哥的人,真的能给所谓的挚友带来自由?
我不能后退,他心里想道,每一步都是最后一步,必须带着这样的觉悟控制局面。
最坏的结果和最好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将会是同一个结果。
他的骨头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但是只有这样的疼痛能使头脑保持清醒。
掀起门帘,再次踏入这间店铺时,没有客人的饮茶谈笑,但是有他熟悉的人的味道。
英司雨立刻变换了表情,朝站在楼梯上望着自己的江离微笑。
“江离哥哥在收拾东西吗?”
江离正在上楼,看到英司雨回来才停下了脚步。
“嗯。”
英司雨朝楼梯走去,问:“江叔和月姨呢?”
“爸爸去听撤离安排了,妈妈和秋瑶在院子里。”
江离一边说着一边上楼,英司雨在后面跟了上来。
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被英司雨拽住了。
“跟我来,让你看个好东西。”
英司雨拉着江离一路走到自己房间的阳台,外面的杨树枝繁叶茂,绿油油的闪着光。
“你又要干什么…不行,怎么可能站上去啊?”
英司雨拉着江离跃上了树顶,树冠立刻剧烈地摇晃起来。
江离又惊又怕,死死拽着英司雨的胳膊,责骂道:“你是不是又疯了?”
“小声点啊笨蛋。”
英司雨调用神力,将树根的能量吸收到树冠,稳住了枝桠的晃动。
“好了,现在不晃了,你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
树顶像地面一样平稳之后,江离才放心下来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险些让他停止了呼吸。
“很漂亮吧。”英司雨干净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日落黄昏,飞鸟归巢,暖黄色铺天盖地,红透的太阳染遍了周遭的云朵。
俯视都城,看到波光粼粼的杏花溪,看到雪顶被夕阳染红的神迹山,看到一座座小房子,冒着袅袅炊烟。
风更清爽,似乎要将人的眼泪吹下来。
人间,怎会有如此美景?
或者,美景只在人间。
江离忽然被这天地间的山、水、人所震撼,沉重地呼吸着。
英司雨微笑着,用干净得像泉水一样的声音说:“江离,如果我对你发誓,我一定会守护好这个国家,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江离安静地问:“什么事?”
英司雨回答:“你要答应我,从今天开始,只能相信我一个人,不管是江楚风,还是新月,或者鹿小九,小王子,你不能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这件事,可以答应我吗?”
江离不能不把视线转移到身边的少年身上,他看到了一个不安的,又淡然的,开心的,又悲伤的少年。
江离眼眸低沉,黄昏浸红了他半边衣衫,当他再次抬起头来,视线与身边的少年重合了。
江离着魔似的,又出于理智地回答:“好,我答应你。”
宿命在此刻结缘。
英司雨听到江离的声音,不知为何,原本站在绝望的边缘,现在却真正的跌入了绝望的深渊。
他心里又高兴,又难过,他突然感受到,宿命已经将自己紧紧捆绑,逃无可逃了。
“太棒了,江离,我很高兴。”
英司雨望着他回应道。
“喂,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抱着晒干的衣服来找江离,发现站在树上的二人,秋瑶疑惑地走了进来。
英司雨微笑的表情收了起来,把江离安全地送回了阳台。
人去之后,杨树开始剧烈摇晃。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英司雨迟迟不能动手,因为猜不透秋瑶的目标,他不知道她的底细,也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换做夜岚歌,大概对这种暴露出恶意的可疑人物会采取直接抹杀的措施。
然而不管站在谁的角度,英司雨都还没有找到确切的理由动手。
“江离,这是月姨给你准备的衣服,我帮你装好吧。”
“嗯,谢谢。”
江离看到秋瑶的时候,总是想露出笑容。
“那个…秋瑶,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秋瑶将衣衫放在英司雨的床上,正在整理的时候,突然听到江离的问话。
心里不禁窃笑起来。
因为劳累而坐下休息的英司雨,正在往茶杯倒水的手停了下来。
秋瑶说:“不行啊,你知道我是被抓捕的秋家人,手上又有标记,他们是不会让我上船的。”
江离又急忙说:“学生和小孩子今晚就要撤离了,你如果现在不跟我们走的话,留在后面太危险了…如果担心标记,我可以帮你去掉它,只是可能会稍微有点疼…”
“哈哈,”秋瑶爽朗地笑道,“留下是龙潭,回去却是虎穴哦,好不容易逃出来,我才不要回去送死呢,要是昭武的人真的闯进来砍砍杀杀,以我的身手逃命肯定是没问题,不用担心我啦江离。”
江离并不知道秋家人会被交换到梵羲的事情。
为什么会如此心急呢?从屋顶掉落的被追捕的少女,却总是露出太阳般的笑容,江离不想看到这样的人被淹没在战火中。
“英…司雨,你能想想什么办法吗?”江离只得向英司雨求助。
“我回去劝劝叔叔叫他不要大开杀戒好了。”
英司雨喝着茶,敷衍地回答。
这态度让江离捉摸不透。
秋瑶收拾好了衣服,对江离说:“不用担心我,真的…我再去看看月姨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表情暧昧地离开了。
干脆直接杀掉吧,英司雨放下茶杯,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黄昏时分,夜岚歌和北宫明渊爬到了王宫后的北山山顶。
原本离开广场之后,北宫明渊示意夜岚歌可以动手了,但是夜岚歌却拒绝道:“等你儿子走了之后吧,你现在可以想想要死在什么地方。”
北宫明渊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于是带他来到了北山。
从这里便能看到学生们撤离时的路径。
二人不言不语,默默走路,黄昏时温度也不减退,夜岚歌像握了一个火棍,全身发烫。
终于到达山顶,北宫明渊像出门游玩的人一样伸开了胳膊拥抱风景。
“夜大人,梵羲的景色还看得过去吧?”
临死之前还有心情看风景的恐怕只有他了。
夜岚歌扯着衣领,只想让风给自己降降温。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现在告诉我吧,我会尽力去办。”夜岚歌累得坐在了地上,扇着风,像闲谈一样问北宫明渊。
望着日落美景,北宫明渊满脸的幸福感,懒洋洋地回应:“嗯,我死之后还是火化吧,和夫人的骨灰放在一起,你是不是还要去烧藏书阁?那就把我和夫人的骨灰和藏书阁的灰烬放在一起吧。”
“…好。”
这个人的心境怎么能如此平和?
北宫明渊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夜大人,我的妹妹新月公主,她已经脱离王族了,你不会杀她吧?”
夜岚歌哼了一声,说:“当然了,我怎么可能杀她。”
“那就好,还有我那些大臣们,都是些很老实的人,夜大人能手下留情就手下留情吧。”
夜岚歌笑着说:“你的要求还真是多啊。”
“夜大人,以后梵羲归了昭武之后,麻烦你们善待这里的一切,我要丢下烂摊子先走一步了,实在是抱歉啊。”
夜岚歌烦躁道:“行了,别再啰嗦了。”
“好。”
夜幕落下,月亮升空,举着火把前行的队伍,像一条红色的河从东城门流出,延伸至高地。
北宫明渊从黄昏等到暗夜,看到孩子们出发的行迹,安下心来。
之后,北山山顶升起一束火团,火光在夜空中耀眼。
撤离部队里,小王子举着火把,回头告别生活了14年的国家,遥望北山的火光,火把遥相呼应,像父子间的挥手说再见。
——走吧,儿子,不用惦记家里。
——再见,父亲,我每天都会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