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灰喉

作者:枯灯流影 更新时间:2021/3/24 21:47:16 字数: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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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节断裂的手术刀。

干员灰喉档案资料?(未归档)

(思想、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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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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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很脆弱。

无论是谁,都仅有短暂甚至称得上瞬息即逝的生命:无关种族,无关时间,只要活着,就有死的那一刻,所以从生到死,对每个生命来说,都是短暂的。

——那是我最早懂的,关于‘活着’的道理。

很早很早。

“……”

我还记得那间小房子,有父亲的手术台、母亲的实验室,以及比我整整高一个头,摆满整整一个小储物柜的毛绒玩偶们。

那时的我喜欢在早晨,露水刚刚栖上草叶的时候唱歌,学着母亲用略微沙哑的假声唱那些流浪过几个世纪的童谣;那时的我习惯在中午,叶片端正沐浴阳光下的时候小憩,等实验室的门把手旋开,等药水的苦味浸透味蕾,大钟短针湿哒哒拨到餐点时刻;到了夜晚,我会缩进被子里,把小小的身体蜷起来,睁着眼睛,透过窗户数天上的星星——一直数到小房子里的灯光全灭了,父亲大人蹑手蹑脚开门进来给我盖踢开的被子。

“……”

‘那时’已经很遥远了,而生命脆弱到我连这些最简单的幸福,可以被称作幸福的东西都没记住、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份报告,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完]

被扔进罗德岛的第三年,那个戴着面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混蛋这样对我说,身边是把脸侧过去的阿米娅。

父亲的死亡调查。

[……]

那时的阳光和现在一样刺眼,让人看不清发愣瓦砾下埋的是血还是泥。

嗯,看不清。

始终看不清。

很简单的一次动乱,除了大街上散布的血红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金属的声音、黏液的声音、骨骼的声音……从‘那时’的小房子出来,簇拥着含混着哭声喊声悲鸣声求救声怒吼声惊惶声的街道水草一样挣扎浮沉,仿佛手术台上一整晚的哀嚎都压到了身边人的肩上——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而当父亲松开我的手被人群淹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个时候我不敢直视母亲,只感觉她的手越来越冷,我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救助的那些病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暴徒。直到我看见我的朋友,我的感染者朋友,拿着一支满是油污的扳手,像疯子一样破坏着街道。直到今天,我偶尔还会想起她的表情,那代表什么呢?

当得知死亡提早降临的时候,我是否会和他们一样,把手术刀扎向还未放弃自己的医生?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死亡,那些蹒跚在喉头心口的恶意像蛇一样缠紧我,在恰到好处时搅动我的胃,直到我再也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源石、无法忍受感染者、也无法忍受自己。

[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他们]

[我要怎么做才能逃离他们]

[我要……我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到。

当一个人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她真的太渺小了。

那个戴着面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混蛋把档案摊开,让现在的我看那段陈旧泛黄的话:[有干员目睹灰喉用工业磨砂纸打磨自己的手臂,直到血肉模糊才被闻讯赶来的医疗干员制止。而起因只是因为灰喉误触了某些源石器械。]

……

我只是……害怕。

父亲的脸早已在记忆沉淀的过程中褪了色彩,母亲则于一个看不清星空的夜晚主动离开——那时我还恣意地认为她会带着父亲回来,像往常一样哼着童谣哄我入梦……面对钢铁框架的冰冷墙壁一月有余,我终于恍恍惚惚接受了再也见不到亲人的事实。

他们毁了我的一切。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极端憎恶地对待那些负责照顾我的感染者——像是那样就能让父亲活过来,就能让母亲回来接我,就能让自己像个胜利者一样站在铺满血污的街道上,举着油腻扳手宣告大仇得报。

……

结果什么都没做到:父亲去了童谣里歌唱过的天国,母亲只留下一个‘生死不明’的渺茫希望,至于我自己,连最简单的心安也没有做到。

比起面对那些明明该扮演恐惧却一次次善待我的感染者,我宁愿面对那面冰冷墙壁度过一整天。

如果憎恨的对象都没有,我还剩下什么。

我像那样一个人孤立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位愿意像普通人一样照顾我的感染者离开。

……

生命很脆弱。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是否准备好,无论你选择面对还是逃避,无论你选择谅解还是憎恨,它始终都一样,离开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温柔。

呵……

成为干员后,我看见感染者们苟且在大地的各个角落。饥饿的妇人用鲜血滋润骨瘦如柴的孩子,被流放至贫瘠的焦土等死,或是被收容进名义上的诊所。没有任何治疗,甚至没有食物,他们啃食墙根的泥土,身旁是那些早已化作无机体的可笑的生命。一墙之隔外又是什么?是一座和平、繁华、温饱的移动城邦。我看见被驱逐的感染者救助旅人,看见救助感染者的流浪医师被恐惧压垮。看见那些献出生命的感染者,就那么飘荡在水面上,无人问津。村民厌恶那些英雄。他们厌恶他们皮肤上的源石结晶,或者那些人本身,或是二者皆有。

为什么……是这样呢。

[因为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谁都有求生的权利,谁都在切切实实地渴望活下去。]

她这样回答我,完全不像一个懵懂年纪的小孩子。

[所以,请相信我和博士]

[……]

我没有勇气去握那只向我伸出的手。

……

后来,再后来,那个戴着面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混蛋还没完成‘他’所规划的未来就失忆了——在一次意外中差点死掉,醒来时连身边一直在哭的女孩的名字都不记得。

……

[你就是朋友?我听阿米娅提起过你,我就是灰喉,请不要让我失望。]

一个月后,我这样向‘他’自我介绍,像阿米娅希望的那样……像最开始那样,像现在这样。

我选择相信罗德岛带给我的一切。

我希望能用这把断裂的手术刀,找到感染者和我们生而为人的一种平衡。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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