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池边的芦苇,怎么样,都可以的……
干员苇草档案资料?(未归档)
(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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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血液从天空尽头一尾瀑流池底,那段砌成珊瑚样貌的堤坝便把彤红晚霞和焦黑石阶蒙着白缎切割开,又自上而下地,钟乳石般悬垂一柱死木——树的根部攀附于悬崖上方,颜色与石阶无异,只有细看才能从纹理分辨出生物死物;而树的顶部于池面上方五米斜着漫出一团枝叶,绵绵密密地长,发出光亮,倦怠的黄,在悬崖下方阳光不眷处铺展一卷古旧书页。
便整晚都是黄昏。
我分不清自己在哪,也没必要知道。我只意识到石潭正中心那座小屋,那些锃亮的屋檐,瓦片,一直吊挂到地面的靛蓝垂饰,还有润泽雨露的干草堆、爬苔掉色的扇形窗户……很熟悉,很熟悉……小屋外围是一圈篱笆,接着褐青色石板路,花花草草像素般成块成面,碎裂开,忽而就那么簇拥过来,把我推向石潭。
冷。
瀑布水幕的冷,还有石潭入夜的冷,那些半空中优雅盘旋的块状物将我身体下压,彻入潭水、死水、冷,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冷,冷,冷。冷意蔓延,然后压熄我体内的火焰。
不,不会,怎么会。
胸口闷着一团石头,沉重而紧,箍死那颗狠命挣扎的心脏。
下沉。
然后上浮——水面上浮,把我和小屋的距离拉长——我能看见那扇掉色的窗户、那面绵密悠长发着光亮的树冠,在穿插泥藻的泡沫中间,还能看见一轮浸在烂醉黄昏中的太阳。
太阳的光亮要比树冠的光亮猛烈,摇动着,晃动着,水草一样,水藻一样,在黄昏的油彩里,在悬木的蜜酒里,在石潭的寒水里,燃烧,燃烧,燃烧。
“……”
我说不出话,我回答不了那轮充满生气的太阳,我只能沉在水里,沉到水底,沉进泥沙的坟墓。
我想要把那片横亘眼前的水拨开,在树冠与悬崖巨大的、沉闷的阴影下,拨去……
那不是太阳。
是火。
天上的火。
盛开的火。
我想……那火……是应该沉在水底。
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那怕我一直都充当着她在太阳下的影子,但火,那团火是确确实实烧在我的身体里,是能够在每个黄昏的夜,烧焦那些渴望战斗的尸体。
所以我才能活下去。
可……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把那团火变成太阳吧。那样,就不会再有黄昏。
不会再有被分解的国家,不会再有被同化的族裔,不会再有被征服的文明,也不会再有人踩着王冠,去抄写那行风化在岁月里的铭文。
但我不是她。
我的眼前闪过一些片段,我也终于记起那间小屋——她是在那儿和‘我’道别,去寻找诗歌里流浪的国度。
【她朝我伸手
却又在片刻之后
抚上我额头
‘古老的条约已近佝偻
沉睡的神明也已颔首
两族长眠的天空下
一面旗帜悄然织就
若无人引魂灵于碑塔
吾即作烈火
将此世照彻白昼
若无人迎誓言于王祠
吾即作深池
将此世舍奠长佑
吾的亲族哦
若注定无法于明堂相望相守
请成为影
永远
荫我身后’】
她这样说——我并没有那样崇高的理想,但,我是希望能在阳光下写一些短诗的。
我答应她。
我是影子。
嗯。
黑夜里的诗歌会沉闷,像火焰活在低哑潮湿的灌木里,我……不喜欢。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水底燃起斑驳的火,火光映出一张苍白脸颊,脸上血液、角、还有翠色眼睛,我的脸,我认得。
胸口依然闷着,不过呼吸顺畅许多,石潭的水褪去,退潮般猛然消逝——那些优雅漂浮的碎块再次汇集,在我眼前拼凑成一道石阶,连通那座浮在空中的小屋。瀑布的水也一瞬间停了,我甚至能看清那些悬垂的水滴,我的影子凝固在里面。
“……”
我并没有迈开步伐,我依旧向着小屋移动——这不是我,我应该在小屋里面——我这样想,那扇爬苔掉色的窗户跟着打开,把‘我’和‘她’呈送眼前。
她还是去时一样的表情。
让我心疼。
如果我是一纸浮沉的诗人,我会把她的故事传唱到维多利亚最偏僻的酒巷;如果我是一剑闯荡的骑士,我会把她的名讳护卫到维多利亚最敞亮的殿堂;如果我是一脉辗转的赦者,我会把她的旗帜挥举到维多利亚最晦涩的土壤。
可我只是影子,连在日记里署名的权力都没有。
她的名字,我的名字。
她的手抚上我额头,眼里满是无奈和宠溺:
“……”
我的心猛然扎疼——我记得她的样子,那些灰烬、那些活火、那些在泥沼里沸腾的水,那个场面——
我记得,我记得!
她在火光的灰烬中看向我,脸上是血、身上是血、手里捏着阿斯兰的心脏,血液淌流,蜡油滚水般腾出小屋,上沸、下滚,溶断那棵倒生的死木,溶沉那面空泛的石潭——她的表情被刀戟割裂割碎,身体被源石术法撕绞溶磨,她的模样越来越淡,声音越来越缓,她借最后一点黄昏给予的力气,把王冠安放到我额头——
!!!
不,不是这样!!!
我不要!!!
不要!!!
“姐姐!!!”
我吼出来——我大口喘气,坐起身,又在死寂中慌忙扑熄被单燃起的火,呆呆地,看着房间。
月光从罗德岛舷窗照进来,窄小宿舍灰白一片。
是梦。
喉咙哽着。
“……”
那不是我能够解决的事,那不是我应该道歉的地方,那也不是我……我……我能够燃烧的……
我是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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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惨笑一下,在火光闷燃的灰烬间,把我推向早已灼干的深池:
“请原谅吾辈,请忘记吾辈,然后,成为吾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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