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中离开后,邱晚洵边哭边走,脸颊淌过两道清泪,好似那沾了雨的梨花。鲜有路人驻足,好奇地望着这位花一样绮丽的陌生少女。
一想起父亲刚刚那副坚决的态度,邱晚洵的心里便觉得分外委屈,她知道父亲就是这样固执的性格,一旦铁下心来,十头耕牛都拉不动他。可是,为什么父亲就如此笃定我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出卖了自己的身体?是因为自己这身装束吗?倒也是,父亲并不知道仇大哥的存在,可父亲为什么完全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呢?邱晚洵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知为何,自从手术那天起,自己就特别容易情绪化,之前在医院里也是,经常趁着无人时偷偷抹眼泪,难道是这副身体的缘故?邱晚洵想到。
思绪如麻,将少女同一件件琐事绑在一块,不得动弹。走了也有半个钟头后,邱晚洵来到了一片荒山,荒山之中藏着一片连绵的公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可唯独在一件事上,造物主是平等相待的,无论生前过得潇洒还是凄惨,死后都不过住在一方小小的木盒中。
邱晚洵没有犹豫,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一座坟墓,跪坐下来。
「爱妻邱玥之墓」六个大字,宣告了墓主人的身份。墓碑上嵌着一张相片,里面的女人笑面如花——那是她的母亲,最亲爱的母亲。原本鲜活的一条生命,如今却被囚禁在冰冷的墓碑之下,亦如雨夜中凋落的鸢尾花那般,美丽而又脆弱。
一非节假日,二非休息时间,偌大的墓园除了某位少女以外空无一人。
“妈,万洵来看您了。”
自然是无人应答,少女的眉梢降了些许,她痴痴地盯着相片中的母亲,那灿烂的笑颜刺得她心痛。
“妈,对不起,这两个月里发生了好多事情,万洵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擅自变成了女孩子呢。”
“您以前总说我太淘气,太调皮,要是个温婉的女生就好了,现在万洵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女孩子,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化妆打扮。妈,回来好吗?万洵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
和母亲相处的点滴时光如幻灯片一般在脑海里播放,那些无忧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画面一幅递着一幅,最后定格在十年前的那场车祸。
[妈妈,我这次测验考了双一百哦,能奖励奖励小洵吗?]
[可以啊,明天妈妈就带小洵去蛋糕店。]
[不嘛,我现在就想要,听说那家蛋糕店出了新式的甜品呢,好想尝尝啊……]
[好好,妈妈这就出去买,小洵在家里要乖乖的哦。]
[邱玥,这么晚了还出去?外面还下着雨。]
[没事的国荣,孩子就想尝尝鲜,这可是答应好的事,小洵,乖乖在家等我。]
[嗯。]
那时的邱万洵哪曾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远。
[喂,你好,请问……是,我是项国荣,邱玥……她怎么了?市医院?好,我马上就到。]
[爸爸,怎么了?]
[衣服穿上,跟我走。]
那是一个雨夜,父亲板着脸拽着自己出门,随意喊了辆出租车,他全程都没说过一句话,小洵只记得那晚雨好大。
[爸爸,到底怎么了。]小洵张着大大的眼睛望向父亲,想从父亲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却依旧得不出答案。
[唔……爸爸,来医院做什么啊。]
[爸爸,妈妈为什么躺在床上不说话呢?]
父亲没说话。
[请问是项先生么?]
[是,我爱人她怎么样了]
[很抱歉,患者失血过多,我们已经尽力了……]
[爸爸,妈妈到底怎么了?]见父亲的脸色铁青,小洵有些害怕,再看着床上熟睡的妈妈,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跪下,跪到你妈妈面前。]父亲合上眼,哽咽着命令道。
[爸爸,妈妈她……]
[你的妈妈,她再也不会醒了。她死了。]
[死……了?]
那时的小洵对死亡似乎并没有什么概念,他只是跪在床边,用力地推搡着妈妈的手臂,一边推一边喊着“妈妈”“妈妈”,叫一旁的医生听了都不忍皱眉。
妈妈的手好冷,不管自己怎么呼唤,妈妈为什么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呢?
[妈妈,你醒醒啊,我是小洵,妈妈不要小洵了吗?]
[妈妈,以后小洵都不会让妈妈生气了,妈妈醒一醒,看看小洵啊!]
无人回应,妈妈就像是在做一个永远也不会醒的梦,那张熟悉的美丽的脸,现在看起来却让他觉得格外陌生。
[我们在接到患者的时候,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袋提拉米苏。]医生补充到。
[提拉米苏,是蛋糕店的新款式,妈妈是因为小洵才……小洵不要甜品了,妈妈,你快醒过来啊,呜呜……]
三天后,父亲捧着一方小小的木盒回到家里,甚至连葬礼都没有,项国荣匆忙退掉了这间租来的房子,将所有的幸福过往统统锁在这里,带着邱万洵北上,辗转几番,最后定居在徽都的一座小县城,而邱玥也被葬在异乡。
“妈,我好想你。”
邱晚洵颔首,妈妈的脸渐渐消失在被泪花模糊了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