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和杨澈相处的那四年，大概邱万洵在是母亲离世后经历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了。那四年，他受人欺凌时，杨澈会挺身而出；他伤心难过时，杨澈会上来劝慰他。两人一块上学，一块逃课，一块度过。

风雨里，杨澈做他的避风港，晴日里，杨澈又是他的游乐园。那时的邱万洵一直觉得，杨澈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直到……被杨澈母亲赶出家门的那一天。

一扇冰冷的铁门，将两人格挡开来，他在外头，杨澈在里头。那时邱万洵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和杨澈之间一直有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时过境迁，原先将二人分离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再也无法承担起阻隔的作用，可存在于心里的隔阂又该如何消融呢？

杨澈真的走了，去了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今后两人不会再有任何纠葛了，至少，那时候的邱万洵是这么想的。可没曾想，就在今天，就在这里，她竟然以这样一副姿态遇见了心心念念的挚友。

她有太多太多话想要对杨澈倾诉。

是的，杨澈，我就是邱万洵啊！

不过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人妖”“娘娘腔”“不男不女的怪胎”，这些在中学时期被冠以的羞辱性称呼就像梦魇一样萦绕在邱晚洵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尽管现在的她已然褪去了男性的外衣，成为了真正的女生，但杨澈真的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么？

邱晚洵不敢打赌，数小时前父亲的表现历历在目，她害怕，害怕杨澈会再次离开自己，就好比孩子们在对待失而复得的爱物时会更加珍惜。

“嗯？你就是……是什么？”杨澈一扫之前的挫沮，恢复了往常的阳光与自信。老实说，这样的少女，是一种享受。

看来这女孩不简单啊。

“啊，我，我是说，我就是邱万洵的……表妹，他的表妹，他经常跟我提起你。”

不知道是因为慌张还是尴尬，邱晚洵说话都有些支支吾吾的，她随口编了一个身份，希望以此搪塞过去，隐瞒自己就是邱万洵的事实。

“好了，先起来吧，地上怪脏的。”杨澈笑着，伸出手准备将邱晚洵拉起来。

邱晚洵应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声道谢。见杨澈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她突然觉得脸上烧呼呼的。

“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晚洵，晚安的晚，洵……就是表哥名字里那个洵。”

“晚洵？跟你哥的名字很相像呢，那好，晚洵同学，能不能告诉我你哥现在人在哪里呢？”杨澈收起了笑脸，一脸郑重地问道。

还是逃不开这个问题吗？邱晚洵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回答杨澈的问题。

如果杨澈来找我的话，一定会先去我家而不是墓地，而家里只有父亲一人，杨澈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就是万洵，说明父亲并没有对他提起此事。可如果就这么告诉杨澈的话，他会不会厌恶现在的我？如果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杨澈的话……不，不行，我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他说，我不能冒这个险。

曾经几时，杨澈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那个小小的万洵从不会对杨澈隐瞒丝毫，二人彼此坦诚相待。可这回，她竟有所顾忌，狠下心来对杨澈撒了个谎。

对不起，小澈，请原谅我的虚伪和自私。

“我哥他，他失踪了，他高中还没毕业就已经在外地做事，直到两个月前才跟他彻底失去了联系。”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

“失踪了……”杨澈脸上的笑意全无，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连绵群山，“难道，我真的来晚了？”

邱晚洵抿着嘴唇，撇过头不去看杨澈，心里五味杂陈。

“都怪我……”

“不是的，杨大哥，这不能怨你。”见杨澈一脸愧疚，邱晚洵实在是于心不忍。“有些东西就是命中注定，逃都逃不掉的。我哥他说过，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相信对于杨大哥而言，我哥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吧，其实他也十分挂念你，还时常和我说起你呢。”

“你哥他，真是这么说的？”杨澈转过身。

“嗯，两人互相念着对方，不论身在何处，处境如何，这份友谊永远不会改变。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直拘泥于过去，其实才是对彼此最大的伤害。”邱晚洵心里暗暗赞叹自己的机智。

“这样么……”听完，杨澈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许久才露出一个笑脸。

“小……小晚，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嗯，怎么啦？”

“谢谢你。”杨澈发自真心地感谢。

“咳咳，没事的。行啦，杨大哥，我哥要是在的话，肯定也不想看到你闷闷不乐的，不如一块去散散心吧。”邱晚洵淡淡说道，不过她的内心可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真是的，怎么被老朋友看两眼还能脸红呢。

“还是叫我小澈吧，这大哥长大哥短的，说起来我可不比你哥年长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