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程飞文作为一个半吊子道士,是打心底里不相信这话的。
那不过是人们自我安慰的蠢话罢了——他无数次这么想过。
他以前就见到过好些个离奇怪异的事件,对怪力乱神一说是相当认同的。尽管他自己也解释不了那究竟是什么、解释给别人也不会有人去听。
人力能做到的,终究还是太有限了。
所以一切人力所不能及的、却又恰恰在人手里成功的事儿——不是撞大运了、就是倒大霉了。
程飞文现在就是倒大霉了。
他们小队六人,第一时间想到了要来海边探索,两个小时的时间并不充裕,是经验老到的队长似乎知道些什么,说这次的仪式和海边脱不了干系,才来调查这边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提点其他的队伍?程飞文猜是为了更多的“点数”。
如果在任务里有更卓越突出的表现,想必一定可以拿到更多奖励吧?
“就为了这种狗屎东西,让队员涉身险境...”他惨笑着,朝昔日的队长扣动了扳机:“真是活该啊。”
子弹击碎了队长已经异化的丑陋头颅,枪管的轰鸣声震得程飞文脑袋嗡嗡作响。
分不清是周围差劲到极点的环境还是别的什么让他的思绪混乱不堪。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片段——
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曾经打骂说笑的场景、也有几个人一起并肩作战的场景......
过去很美好。
可惜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他们现在都变成一滩烂肉,成为了献给那什么狗屁神明的祭品。
就因为队长的一己私欲,兄弟们都惨死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前一秒他们还在有说有笑,一个跟自己交情格外好的好哥们还说这儿这么阳光,怎么可能有什么狂信徒。
他瞥见队长不声不响地拿出来了一张黄纸,就他以前在道观见过的、画那些鬼画符的破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然后周围的场景就霎时间发生了改变。
那种情况很诡异、很莫名其妙。说不清周围的环境是突然改变的、还是逐渐异化的。就一晃神的功夫,他们就已经置身于一个可怕的地方。
就像是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阳光大海沙滩,只有一地的污血残肢肉块。
接下来的情况就很简单了,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阵仗的队员们手忙脚乱,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怪物追得四散逃窜。
那些东西有的长得像人,却长了一张你一眼看去就觉得是鱼的人脑袋。
他们有细密的利齿,嘴巴大大地咧开,脖颈上有深深的印痕,皮肤呈现暗色,黄澄澄的眼珠迸射出凶光,二话不说便张开那带蹼的手向人直扑过来!
而另有一些,则更畸形、更古怪。
就像是胡乱挤在一起的拼图,它们由残肢组成,有的是好几只手和像是尾巴一样的细长肉瘤组成,跑动时一堆手指在染满鲜血的泥沙地里乱扭的样子怪诞极了。
还有的是许多眼睛和肉块组成的大肉瘤,它们没有手脚,却能像是浮游一样在空气中移动,在肉瘤的各处长着很多嘴巴,里面的利齿让人本能地不寒而栗。
被它磨碎的感觉一定很不是滋味——
纷乱的思绪忽然被打断了。
也不知道是触动了哪个机关,反正在那一声枪响让所有人精神紧绷的同时,场景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除了已经对此见怪不怪的白芸,其余所有人都不禁面色大变!
原本风和日丽的光景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惨象,那一轮金光灿灿的太阳变成了不祥的红色,把整个世界都映得血红血红的,如果不是空气中浓重得几乎要令人窒息的腥味,他们甚至分不清周围泥泞的一片究竟是海水还是血。
而正在众人松松垮垮的圈子中,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邋遢男子正拿着把手枪,在他旁边还倒着好些具尸体。
老王率先把枪对准了那个邋遢男。
“把这儿的事儿给我说明白咯!”
就一个晃神的功夫,程飞文的面前就多出来好些个人。
他明显地怔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是你们啊!我早想给你们说了,这仪式......”
“把枪给老子放下!”
他的话被老王充满敌意的喝骂声打断。
“哎?”邋遢男先是一呆,然后嘟囔了两句什么,身子迟缓地下蹲,最终才把枪放在了侧边的地上。
“好了,你可以说了。”旁边的赵大海沉声开口。
邋遢男往四周小心地乱瞄了几眼,压低了声音:“小点声——别让它们听见了。”
“什么它们?”“你说清楚!”“搞什么?”“装神秘是吧?”
剩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被男人这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磨光了耐心的人可不少。他们或大声或小声地抱怨着。
白芸这个时候,突然注意到旁边的苏汐在发抖。
“没事吧?”她小声询问了一句,拉着苏汐隐晦地和人群拉开了些许距离。
焦躁在他们当中传染地越来越快。
快得...不正常。
先前她就有所察觉了,似乎每个人的精神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影响。只是她刚进入这个世界就注射了镇定剂,又经历了几次谵妄,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虚无缥缈的错觉,还是可怕的现实。
而现在她已经基本可以肯定了。
在图书馆中翻到的《远洋之声》,频繁的精神影响,鱼人般的眷族生物....一切的幕后主使早已昭然若揭。
只是...按理来说,想完成请神仪式需要场地、咒文和祭品。就算前面两种凑齐了,可是这祭品......
为什么会以那种形式?
这位海洋的神明,可不会对如此低劣的献祭手段予以回应。
“你别给老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独眼男人,也就是老王突然发出愤怒的吼声:“再神神叨叨的,我踏马一枪崩了你!”
“我没有啊..我没有....他是怪物,他该死,队长把我们引诱到这里,该死,他是怪物,他该死嗬嗬嗬嗬嗬!”
邋遢男胡言乱语着,最后又发出一长串的诡笑,那声音就像是破旧的风箱,让人觉得分外的不入耳。
“别问了。”眼见老王已经不耐烦地准备开枪,赵大海在旁边阻拦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饱经风霜的面容此刻也不禁染上了些惴惴不安。
是了。
天上的血红色太阳,已经在不知何时变得分外的大,像是以前电影里见到的巨大星体一般,光是瞥上一眼都让人喘不上气。
像是马上要压下来了。
现在已经分不清那是太阳还是别的天体了。
光并不刺眼,甚至有些暗淡,在这个暗红色的世界里仿佛没有了色彩,所有的一切都被染成这种肮脏的颜色。
恐惧像是群蚂蚁,无声地攀上每个人的身体,开始啃噬。
这个过程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只有一瞬间。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众人已经能在同伴的脸上见到自己的表情了。
大家都是如出一辙的面色灰败,几乎要被绝望压垮了。
就连白芸自己也不例外。
经历了镇定剂和谵妄,她本就并不十分敏锐的思维变得更加浑浊迟钝,像是一盆水里被兑了石灰,逐渐凝固成一团。
已经束手无策了。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低语声。
像是有人在唱歌。
从低沉、细碎的声音变得逐渐高亢,最终振动了每个人的鼓膜。
已经有队员开始从耳朵和鼻腔里往外渗血了。
但其实他们分不出同伴是不是流血了,因为同伴的脸在自己的眼里都是血红色的一片。
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
终于有人疯了。
或许疯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可以不用看这混沌亵渎的开幕式——
四周的那些碎肉涌动起来,混合、纠缠、揉成一团。
混乱神圣的歌声戛然而止,世界都仿佛在此刻停滞了。
等再定神去看时,“祂”已经存在于那里了。
那巨大的身躯,已经看不出原本那些烂肉的痕迹。
那是一个巨人,却生着不属于人类的头颅。
从他的脑袋上延伸出腕足,像是头发,又像是胡须,多得数不胜数,腕足的末端逐渐变细,延展到虚空当中。
“疯了...都疯了......”一个队员喃喃着,举起了手枪。
那枪口对准的却不是那像是山一样巨大的生物,而是自己的脑袋。
有没有枪声响起已经分不清了,耳朵好像在刚才的那阵乐声中彻底失去了作用。
队员的头颅破碎了,却也分不清里面流出来的液体是什么颜色的。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那是一切的结束 尽头 终焉。
醒来了。
祂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