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仿佛无数虫蚁布遍肌肤，寒风刺入骨髓，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难以按捺发自灵魂的颤抖。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这是哪儿……发生什么了……
大脑拼命地思考，想要弄清楚现状；或者仅仅是转移注意力，以免陷入无尽痛处。
随着进一步回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昏暗的小屋，透明的针管，跪拜的人群，飘渺的白雾，璀璨的星辰，还有那个自称神的男人……
啊！
想起来了——
逃避了现实，逃避了一切，投身于邪教的自己却有机会叩见神灵，虽然无法改正过去的人生，却有了机会在另一个地方改正自己。
当意识到自己是谁的时候，痛苦已悄然消散，紧随痛楚而来的是深深的乏力感，呼吸困难，肌肉无力，想挣扎着起身，身体却失去了控制，仅仅是试着抬下眼皮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当眼皮抬起的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如记忆里昏暗的房间，以及摇曳的烛光。
难道这是……我没死成？之前的一切只是濒死而生的幻想？
可恶啊！为什么做了这么一个美梦却还要再醒来！
“阿诺亚，你醒了吗？”
进入耳里的却是从未听过的声音，以及从未听过的语言。
但奇妙的是，能听懂，甚至……也可以说。
实在令人惊异。
受过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不过一个邪教分子就不配自称什么唯物主义者了。
不过……阿诺亚，这是在对我说话吗？
已经成功了？这里就是来世？
这是夺舍吗，夺去一个名叫阿诺亚的男人的身份，以他的名字过活？
“我……”
试着张口，气力竟在不知觉间恢复了很多，心中想说的话也自然而然地转化成了刚才所听见的，陌生的语言。
“这里……是哪里？”
烛火所照亮的地方已不是记忆里的光景，虽然依旧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神秘的咒文与图腾，但却不再是光滑的瓷砖，而是稍有破碎的深褐色陈旧木板。
“教会的地下室。”
陌生的男声再次响起：“阿诺亚，你，成功了吗。”
全身的细胞一阵颤抖，心脏被抓住似的慢了一拍。我试着抬起头，此世所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一个面目冷峻的中年男子。
“你是谁……我又是谁？”
……
……
阿西米亚王国，契龙市。
这里是阿西米亚王国第三大城市，在工业革命到来之前是宗教意味浓重的圣地，古称契龙城，每年契龙日都有数万人前来朝圣。
传说中阿西米亚王国的立国者，普罗摩斯·阿西米亚，便是在此地和护国圣龙签订契约，继承了人族英雄之名，自此南征北战，打下了这五百年基业的国家。
在这样一个具有宗教意义的地方 ，依旧有着与王国官方势力所敌对的组织存在，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邪教——“真言教”。
而今天，在贝尔街77号，真言教的秘密教会里，传出了与往日肃静不一样的声音——
“放手！快松开我！你们把我哥哥关哪里了？”
进入地下祈祷室的通道前，两名身穿长袍的牧师死死拦住一名少女，女孩撕声怒吼被阻挡在陈旧的木门外。
“把吉斯主教叫出来！他到底又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少女尽声撕吼，一名牧师不为所动，另一名则尽力劝解。
“吱——”
房门被推开，面目冷峻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出，跟在身后的是一名清秀的青年。
“主教大人。”
两位牧师当即行礼，被松开的少女扑到青年的怀里。
“哥哥！他们把你这么了！”
“索菲亚，你哥哥没事。”吉斯主教低头看向少女，试图露出和蔼的微笑，即使眉眼中寒意不散：“仪式魔术失败了，阿诺亚他现在有些记忆混乱，不必担心。”
索菲亚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挽着男子的胳膊向门外走去：“哥哥，我们走，别管他！我们回家！”
“喂！谁允许你……”
“阿诺亚已经累了，让他们回家吧。”吉斯抬手阻止了意图拦住两人的牧师。
“愣着干什么呢！走啊！”发现拉不动哥哥，索菲亚只好回头催促。
家吗……
我低头看向挽着他手臂的少女。
在意识到之前的一切不是梦境之后，我终于接受了现实，决定以阿诺亚·埃文斯卡特的名字和身份重新活着。
在吉斯面前装作失忆，万幸没有受到怀疑，最后得以离开。
“不过，真言教，这不是我前世加入的邪教的名字吗？哪怕重来也没有逃脱这个命运啊。”
感叹着，阿诺亚紧紧握住了妹妹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
这一世的家在南西区交接的一间陈旧公寓里，是一栋四层的小楼，离西区的贫民窟很近。楼下的街道是称不上繁华的集市，往来的是中下层阶级的工人和商贩；抬头可以看见此地最高的建筑，有高耸的塔楼和钟摆，那是七神教会在此地的礼拜堂，堂里供奉的是七神中代表心灵与力量的龙神。
每个清晨和黄昏，礼拜堂的钟楼上都会响起空灵悠远的钟声，那是整个西区唯一会静下来的时刻，每个人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洗涤被世俗污染的心灵，享受片刻来自神的厚爱。
阿诺亚住的公寓在三楼，采光只能说还可以，有一面可以用于晒衣物，但那样必然会让房间陷入黑暗，不过好在索菲亚会时常打理，并没有霉斑和秽物滋生的环境。
“虽然妈妈去世后，大哥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哥哥是靠真言教的支助我们才能交得起房租，但是那个真言教可是邪教诶！王国教会学校里的老师经常说，遇到邪教徒要联系警察，哥哥你也经常被拉去做莫名其妙的试验，这样下去总有一天……”
索菲亚一边在厨房里捣鼓着晚餐，一边喋喋不休地说教，逐渐理清了现状的阿诺亚则坐在客厅里沉默。
“看样子，这个身体的原主像这样记忆混乱在之前是常有的事情，大概率不会露馅。”阿诺亚想着，试着安慰妹妹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啊！”
嘭地一声，索菲亚丢下手里的菜刀，刀锋陷入砧板，怒意满满地冲出来厨房：“你这样我很担心啊！告诉警察的话你也可能会被抓走啊！万一你和妈妈一样，我，我该……”
阿诺亚吃惊地抬头，才发现眼泪早已布满了妹妹的脸庞。
也许，在这一世，并非没有人关心自己。
阿诺亚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慌张起来，关于对未来的考虑立马抛到了脑后。他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最后试探着抱住妹妹，支支吾吾地找起借口：“抱歉，索菲亚，我，你知道我有些记忆混乱……”
“你每次都这样！”索菲亚挣脱开他的手，擦了擦泪水又重新走向厨房，“哥哥你去盥洗室好好洗洗吧，臭死了！”
是吗……阿诺亚无奈地抬起袖口闻了闻，然后苦笑着起身，准备执行妹妹的指令，却在抬脚前愣住了：“那个……索菲亚，盥洗室在？”
“出门右转！”厨房里再度传出妹妹恼怒的抱怨：“你这次怎么回事！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
抱歉，的确换了个人啊……心里自嘲着，阿诺亚忍住想要勾起的嘴角，转身走出了门。
这个公寓的盥洗室是公用的，一层只有一间，因缺少清理而遍地污秽。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盏计费瓦斯灯，没有窗户，光照略显昏暗，总有些角落长久地隐藏在黑暗里。不过好在有一面镜子，虽然上面布满污垢却也足以看清自己的面容。
很安静，已经接近黄昏了，像这样的半贫民区照理说应该很吵闹，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关上门以来，一切喧嚣声都平静下来，颇有寂静空间的神秘感，只有陈旧水龙头里的水，随着他心脏的节拍滴落。
“是心理错觉吧，在卫生间里的时候感觉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的。”
这样想着，阿诺亚走到镜子前，犹豫着将目光投向了镜子。
镜子里映射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衣着陈旧却不破损，一张偏欧美长相的脸，五官却不够立体深邃，反而有一种东亚长相的柔感。总得来说很清秀，起比前世那张在社会的催胖下已经发福的脸不知好了多少倍，令人唏嘘不已。
“这就是我的新生吗。”
阿诺亚伸手触碰镜子里的脸，冰凉的触感透过手指传到心里，虽然依旧对现在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但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从选择自杀的那一刻开始，已经经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就像跳入兔子洞的爱丽丝，无论再发生什么，也不必惊讶。
“不过……虽然依旧算是邪教分子，但身份貌似不像之前那么低了，还有一个足够活泼的妹妹，这样的生活……”
已经很不错了。
镜子里的脸带着希望和洒脱的微笑。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
“这样的生活，你满意吗?”
诶?
有谁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了，就在寂静如深山密林般的盥洗室中响起。
在新生的阿诺亚耳中如同惊雷。
下意识的肌肉痉挛传递到他的手上，指甲点在坚硬的玻璃上，碰撞的声音经过骨头在颅中回想。
阿诺亚一直看着镜子，镜子映出整间狭小的盥洗室——洗手台上陈旧的水龙头滴着水，那是静谧中唯一的声响；昏黄的瓦斯灯，玻璃之间黝黑滑腻的铁条，它的影子无风摇晃。旋转炫目，如同心脏的鼓动。
“喂，我说，满意吗?”
那个声音，在他身后，在他耳边，呼出冰冷的吐息，凉意从脖颈，侵蚀着动脉，随血液流遍全身。镜子里依旧只有一个人，阿诺尔一直盯着呢，不可能不清楚，里面映照着一个二十岁出头，五官清秀的青年，身后是泛着油光的陈旧木门。
阿诺亚僵硬地转过头，脊椎上每一块肌肉都自顾自地收缩，每一个举动都艰难万分。
在他身后，他看见了——
与镜子里一模一样的脸，如纸般苍白，一模一样的衣着。
那是阿诺亚·埃文斯卡特。
他站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