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有人将那磨的发黑的墨汁失手倾倒于夜色中,厚重的云层将空中的一弯新月遮的严严实实,那悄悄起的风吹的人心凉凉,几盏明亮的烛火在寂静的黑夜绽放出橙红的火花,凭着那光看去,一扇古色古香的大门上华丽的雕纹,和挂在门上头的匾额上,大大写着“曹府”二字。
站在大门左方的仅穿着一件衣袍裹身的男子不住的打了一声喷嚏,哆哆嗦嗦的用着双手努力搓着双臂,嘶声同站在大门右方的男子抱怨。
“听何管家说,昨日又有一府上遭人洗劫了,可那小贼说来也奇怪,这金子银子都没失,就只是把人家的府邸搞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抽什么风。”
那名黑发男子微微一笑,悠哉的晃着手中的折扇道。
“也许遭窃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某些人也说不定?”
“羁兄啊,你们这些仙人也可真奇怪,这世道上窃贼若不偷这些宝贝,要怎么糊口呢。”那侍卫吭哧吭哧的笑出声来,摆了摆手。
“这可就不一定啰。”他抖了抖宽大的衣袖,露出了腰间的玉笛,用玉石雕琢而成的笛子在昏暗的烛光中闪现着温润的光芒,让左方的男子不禁看的出神,好奇的问道。
“敢问阁下,这笛子⋯”
“啊,这笛子是我自己做的,偶尔闲情逸致起来就吹几首曲子来玩。”拍了拍腰间,羁凰和煦的笑了笑,道。“别担心,既然曹府重金聘请我风雷轩阁鼎力相助,自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有羁兄在,实在倍感安心啊——”
那人的尾音还未落,一道奇怪的阴风将门口挂着的烛火瞬间熄灭,顿时令视野成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见那侍卫吓得大声喊叫,语气惊恐。
“羁兄!这到底⋯啊呃!”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撞击,让划破天际的喊声嘎然而止。
羁凰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眼前缓缓拖着昏迷不醒的侍卫朝自己走来的黑影,缓缓的收起了折扇,突然向着那人重重的敲了下去,语气带点宠溺和责骂。
“咱们不是说好听我的暗号再来吗?”
轻巧的往旁边一闪,那人将手中的人扔在了街道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来不及了,我刚刚听到曹家正打算尽快将其脱手,现在买主正前往这里,如果再不快些,恐怕就要给这群家伙得逞了。”
羁凰严肃的说道,叹了一口气。
“这么快?看来得抓紧脚步了—跟我来!”
只见黑发男子将手伸了出去,紧紧扣住那人的手腕,运转起身上的内力,借着脚尖点地跳上的砖瓦,折扇定定的指向了挂满红色灯笼的某处建筑,低声道。
“就是那里,再过不久应该就要有人发现了,你尽快速战速决。”
向着羁凰点了点头,便跃下了屋瓦,直直奔了过去。
“在那里!抓住他!”一旁不远处有几名护卫拿着手中的火把,追在那一身黑色穿着的人,不断的大喊。
羁凰微不可察的叹息后,单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展开了手中的折扇,翩翩降落在那群护卫的面前,笑容可掬的问道。
“看各位今日匆匆忙忙,可是有什么事?”
带头的人一看是羁凰,便连忙拱手作揖,恭恭敬敬恭恭敬敬的说道。
“原来是风雷轩阁主大人,方才有一小贼偷偷跑进来曹府,请阁主大人随我等一同将其捉拿。”
“好啊,那就由你带路吧。”将扇子缓缓遮掩在嘴角,羁凰轻轻的说道,在扇子后方无声冷笑。
书房里头空外一物,只有一张画正挂在墙面上,那人谨慎的环顾四周,闭上双眼,将手中的短刀抽了出来,直接大力划破那画上人魔大战的水墨画,那瞬间,一旁的白色墙壁轰然倒下,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石块,那吹起来的风沙将他的兜帽吹了下来,露出了乌黑的长发,那石墙后方的一道幽径也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前,顺着走下去,没过多久便听到了里头的谈话声,他微微顿了一下脚步,侧耳倾听。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是让那群卑贱的人族把咱们卖掉了,该如何是好?”
“我们的魔核被挖,怎么可能打得赢那群受过训练的商人啊!扑上去也不过是找死罢了。”
这时,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响彻在狭窄的空间内,一名妇女轻柔的嗓音正慌乱的安抚着,嘶哑的说道。
“不哭了,不哭了哈,宝宝好乖⋯”
“人魔之战到最后也杳无音讯,要不是那个新上任的人族皇帝在那天的淮安之征突然停下所有行动,在轩辕山的山脚下部署了结界,从进攻改为防守,也许赢的有可能是我们啊!”一名老者艰困的咳了几声,悠悠叹气。
另一个声音耻笑。
“也不想想那个傅阳王是谁,能担任五剑派之首,又能成为帝皇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好解决的,要不是咱们二皇子带着整个风雷轩阁一同向整个五剑派俯首称臣,我们魔族也不会在淮安之征后频频败退。”
“就是说嘛!我们又不是甘愿成奴的,他要他想就自己去做,干嘛牵扯到我们身上来啊?”
“可是,贩卖奴隶的话,我们魔族不也在做这样的事吗?”将孩子哄好后,那名妇女弱弱的说道。“起初到底是哪个族群开始的也不清楚,但我们毕竟也并非什么错都没有,有可能抓我们的人当初就经历过这样的事也说不定⋯”
“妳竟然还要为人族开脱?果然不愧是跟人族通奸生下孩子的**,真够令人噁心!”
“阿洛!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湘湘说话!”
那人声音激动,一阵扭打的声音便随着他的怒骂嘶吼传来。
“反正人族现在也差不多快完蛋了!我们成为奴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倒不如宁死不屈服,至少自己还保留着一丝魔族的尊严!”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突然抬起头来,向着铁栏杆所铸造的大门外喊道,神色警戒。
“谁!”
眼看根本藏不住的黑发男子缓缓的走了出来,看着门上绑着的黑铁锁链,皱了一下眉头后,当机立断的斩开,将门打了开来。
“快走吧,这里待会就不安全了,要回魔族的人趁现在离去!”
一大众魔族眼看终于能逃脱,各个慌乱的冲了出去,挤成一团,只有方才那名差点和那名带孩子的妇女起过争执的魔族男子,正一脸怀疑的瞪着自己,低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若想活着复仇,就好好的从这里走出去。”那人冷冷的说道,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跟着众人跑了出去。
“给我站住!大胆狂徒!”
一排排的护卫整齐划一的拿着手中的长剑,指向吓得缩在一起的魔族们,啐了一口浓痰,咆哮道。
“给老子滚回去!找死吗?”
黑发男子皱起了眉头,脸上的黑色面纱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这时他越过了那群人的身后,总算找到了正一脸愉悦的摇着折扇的羁凰,啪的一声,只见他收起了折扇,用嘴型同他说道。
动手。
顷刻间,刀光剑影起手又落下,护卫们的身后突然倒下一大片,带头的那人转过头看去,吓得颤抖的退后,他脸色苍白,惊惧的说道。
“羁、羁仙友您⋯”
还未讲完,黑发男子便提起手中的短刀,迅速划破了他的喉咙,朱红的鲜血便有如喷泉一般涌出,软软的倒了下来。
羁凰轻轻的将手中的白剑晃了一下,上头的血迹便落在地上,他向着那群呆若木鸡的魔族和神色复杂的黑发男子喊道。
“快走!这里有我们俩拦着,走!”
待身后的魔族人鸟兽散后,黑发男子慢慢的步向他的身旁,轻声唤道。
“羁凰。”
单手持剑的黑发男子一听见那人呼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时,露出了如同春雪消融般的温暖微笑,柔声道。
“我在。”
沉默的将自己的后背紧贴在羁凰身后,感受着暖和的体温和因薄汗浸湿布料而造成的凉意,注意到因他的举动而紧绷起肌肉的模样,不禁失笑。
“借我一用呗,凰。”
他挑起了眉,不置可否的苦笑。
“又忘了?”
“你也知道的吗,我这个人啊,老是忘东忘西的。”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转瞬间便将他们俩团团包围起来,曹家的家主也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指着羁凰的鼻子大骂。
“果然我真是瞎了狗眼才会聘请你这种家伙!不过是被五剑派圈养的杂种狗,竟还以为你至少有点人模人样!”
笑吟吟的扇了扇手中的折扇,羁凰语调轻快的说道。
“毕竟曹蘅家主违约在先,阁下可还记得陛下曾说过的话?“禁止奴隶商人入境,凡有违规者,当即斩杀”。”
“那又如何?这代代相传的大好生意我不做,我混什么饭吃啊!而且是我把他们运出去,并不是带奴隶商人进来,何错之有?”曹蘅气的连胡子都快翘了起来,狡辩道。
黑发男子装模作样的沉吟了片刻,笑着道。
“这你得问问当今的皇帝陛下了。”
“虚张声势!给我拿下!我要把这魔族的头献给陛下!”曹蘅大喝道,拔出了他的佩剑。
悄悄的将手中的白色长剑递给了身后的黑发男子,羁凰轻声道。
“虽然不如你的剑,不过大抵上也挺顺手的。”
顺着他的手势直接将剑抽了出来,往前一斩,巨大的剑器直接震碎了眼前护卫手中的佩剑,垫了垫那重量,由衷的赞叹道。
“好轻的剑!羁公子,这把剑来头不小吧?怎能说不如我的剑呢?”
弯起唇,羁凰回过头,俏皮的说道。
“我这把剑是无名也无主的剑,和你那把比较起来,真的差很多了,喜欢的话就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嘿,这可是你说的⋯小心!”
漫天的箭雨从曹蘅身后的护卫们射了过来,黑发男子将手中的剑挥了出去,另一只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爆喝一声。
“散!”
只见强力霸道的剑气突然像是有了生命般像前方飞了出去,所到之处的箭头纷纷爆裂开来,成了一堆废铁的碎木片,脚后跟猛的施力,朝向惊慌失措的曹蘅霹了过去。
白色的长剑深深没入曹家家主的胸口,直接刺了个对穿,鲜红的血像是不要钱般快速的从那处涌了出来,将他那身浅蓝色的衣袍染成深色的痕迹,缓缓抽出后,正当他转过身要喊那人的名字时,一道强烈的剧痛突然从腰侧猛然炸开,让他不由得踉跄了几步,楞楞的看着脸色苍白的羁凰用手中的折扇将那个掷出刀子的护卫斩下了头颅,惊恐对望的模样,不由得突然笑了出来,颤抖的手缓缓摸上被埋的只剩刀柄在体外的短刀,咬牙拔了出来后,眼前的景色突然变黑,在失去意识前,后倾的身子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旋即失去了意识。
将他唤醒的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模糊的视野看着眼前的身影忙碌的收拾着身边的物品,那人腰间的白玉让他顿时有些晃神,只见他缓缓的抬起了自己消瘦的下颚,一双柔软温暖的唇便凑了过来,紧紧贴住自己干涩的下唇,撬开了自己的齿唇后,在他猛然瞪大的双眼下,炙热的舌头便伸了进来,夺走他所有的思考和呼吸。
就在他打算对着这狂徒破口大骂时,苦涩的汤药从那人的口中流了进来,过了片刻后,一道熟悉的嗓音温和的从他的头顶传来。
“醒了吗?”
羁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还在发热的脸颊,叹息道。
“那把刀上涂了毒,虽然给你喂了解药,但大概还会在发热一段时间,就忍一会吧,傅阳。”
感受一下被褥里还在发疼的腰侧和软弱无力的失重感,傅阳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这样子回去的话,白麟肯定会一刀把我砍死吧⋯”
羁凰沉默的将手掌轻轻贴在傅阳露出被褥外的左手,在傅阳满是困惑的神情下,掌心贴掌心,一道温和的内力便随着接触的肌肤传了过来,舒服的感觉让傅阳不由得眯起了眼,有些昏昏欲睡。
一滴冰凉的水花落在了他沉重的眼皮上,顿时让他惊愕的瞪大双眼,望着双眸隐隐流转着水光的羁凰,张了张嘴,看着他将脸埋入自己脆弱的颈间,闷声说道。
“我好害怕,当时看到你整个人身上都是青色的中毒痕迹,好害怕你就这样死了⋯”
手足无措的看着堂堂一个大男人在自己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右手伸了过去,尴尬的轻轻拍着他的头,像哄孩童般说道。
“乖、乖喔,我真的没事了,已经好了,不信你看。”
咬了咬牙,羁凰缓缓抬起头,傅阳看着他在昏暗的视野中慢慢挤出一丝微笑,沙哑的低语。
“时间不早了,要是被其他人发现您不在就糟糕了,陛下。”
吃力的撑起沉重的身躯,傅阳满是复杂的眼神望向逐渐恢复平静的黑发男子,只是缓缓点了个头道。
“好,那我先离去了。”
眼看着他步向门口,清晨的阳光开始爬上了天穹而去,亮起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也照亮了羁凰那透不出的神色,他轻轻喊住了那人的名字。
“傅阳。”
黑发男子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我在呢,凰。”
“三日后再见,可好?”羁凰颤声的问道,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期盼。
“好啊。”过了许久,又或许有一世纪那么长,那不咸不淡的语气,如同正在上升的朝阳,照亮了他的内心。
这是他第一次期待“等待”,当年他还不过是个稚儿,不清楚家人间的定义是什么,只知道在他之上的兄长和他的母亲不是同一人,当年他和兄长的母亲相遇时,怯生生喊了一声“母亲”,便招来了何样的羞辱和嘲讽,从此他不再对亲情感到一丝眷恋。
他的母亲身世坎坷,可能也因为如此,魔族之首可怜她那可怜的模样,便垂怜于她,只可惜人类终究只是人类,再做过多的包装和努力,终究赢不过一个名门世家的魔族女王,只能惨死于毒之下,无人问津,因此,他也不希冀所谓的爱情。
可所有的努力,却被那仅仅一眼全数攻破,如同失守的城门,崩溃一篑。
三日之约,也正式到来。
按照惯例将方才从深山上采来的草药分装好后,放在箩筐里,下山到城中的药房兜售,只见其中一名伙计正唉声叹气的摇头,手中拾起一片早已枯黄的草药,不舍的说道。
“这段期间,真的是命运多舛啊。”
拜别过正要回头去磨药的老师傅准备离去的羁凰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向着那伙计问道。
“此话何说?”
老师傅掀起了帘子,站在不远处没好气的喊道。
“别理他,那家伙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老毛病,臭老头你好好说话啊!”药房的伙计顿时瞪了过去,隔空对骂了起来。
“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为何连一株随处可见的洛神葵也彷佛久未经甘霖般,奄奄一息?”
“啊,这株是从南边疆领地带运过来的,原本确实也不是这样的,只是⋯唉,最近听闻那里已经半年都没有雨水滋润,连河川都干涸了,那边的作物也是死的死,枯的枯,就连树木和草药也都被那边的郡主明令禁止采集垦伐啦。”
羁凰摩挲着带有棱角的下巴,沉着脸喃喃低语。
“竟然变得这样了吗⋯⋯”
他猛然抬起头来,从药房中冲了出去,直接奔向他的居所去,正好见着一名穿着黑色披风的瘦弱身影,带着疲惫的笑容摆了摆手。
“羁凰,怎么这么匆忙?”
险险的喘了口气,他连忙抓着他说道。
“我有事情要⋯”
“我有话要对你说⋯”
楞楞的望着和自己一同开口的傅阳,他苦笑了一下。
“你先说吧,之后我再和你慢慢讲。”
“羁凰,朕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看着不同于以往的严肃姿态的傅阳,羁凰将手伸向了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水递给他,坐了下来,缓缓的点了点头。
“朕前些日子已经颁布了禁止奴隶交易的法令,希望风雷轩阁主能替朕联系上魔族之首,需要他的协助和承诺,才能了却这一心愿。”
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过了片刻后,羁凰缓慢的再次点头。
“我会帮你的。”
“该你了,凰。”
犹豫的琢磨了一阵子,他谨慎的开口,问道。
“对于南边的旱灾,你可有什么对策?”
原先正喝着茶水的傅阳瞬间呛了一口,猛烈的咳嗽让他的背脊剧烈颤抖,他抬起发红的眼眸,隐忍着怒火的语气沙哑的说道。
“⋯你说什么?这种事情,为什么我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