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轻飘飘的地话中巨大的信息量我一下子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毁灭?魔王大人,请告诉我!”
那是我的世界!真正的属于我的世界,有爸爸妈妈,有朋友,有老师,有喜欢的东西,安全、平等、和睦、快乐。
那是幸福最基础的泛式。
我本以为想触碰就会有机会伸出手,纵触不及也可知彼方安好,可现在却有人告诉我那个美好的祈愿灰飞烟灭?
“大概是无止境的欲望。”魔王沉吟着说出了令我惊讶的话:“不用为此过分失落,这不一定是你转生的第一世。”
转生!这两个字在我混沌的脑海中落下重重一击,他知道我是转生者?!
“你为什么……”会知道转生的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我暴露了,还是——
混杂着的情绪使我的思绪一时间纷乱如麻。
“无法使用魔法、早慧,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没有这条时间河流上的印记。”慵懒的少年音在头顶响起。
这人又是哪里来的?魔王城里的人似乎对隐蔽气息非常在行,就像是某种暗部组织而非权利机构。
我浑浑噩噩地想。
“你们非得在图书馆聊天?”少年的声音并不客气:“困卒,我的名字,勉强算是你的前辈。”
虽然嘴上这样抱怨着,但是少年却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我听到双脚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少年的声音从头顶来到眼前。
“时间河流的印记是什么意思?”我却只顾得上搞清现状。
“你在这条时间线上不该有前世的记忆,经验是一种资本,你已经有了一项资本,它就剥夺了你的另一项——魔法天赋,没有为你打上印记,意味着你不会被世界接纳。”
这太不公平了!我因为没有魔法在这个世界上受了多少苦……就是因为这个世界把记忆划为了我的资本?
它有什么资格!
“不,这并非是不公,对这条时间流上的世界来说你的灵魂并非全属于此世,历经几世的老灵魂就算失去记忆,对于时间来说,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就算赐予魔法也逃不过被赋予庸碌一生的命运。”
“呵……”听到这里我冷笑了一声:“我的命运并没有比庸碌好多少……”
“你以为真的没有吗?”困卒将手按在我的头上,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光亮。
“你很聪明,刚出时生父母双亡,邻居家的女人见你可怜给了你一口饭吃。”
“你有在好好装乖呢。”这是他困倦地声音透出一点笑意:“五岁那年,你装上了撒迈领主的马车。”
“你是故意的,你知道自己是个美人吧?”
“或者说,你知道他对你这样的会感兴趣。”
“因为邻居家的人打算抛弃你了,所以为自己另寻出路了。”
“打听到领主的喜好和乐趣很不容易吧?那个老家伙喜欢养成,但使用期限是十五岁。”
“你的应对方法,是勾结了附近的魔族。”
“你答应偷出钥匙为他们开城门,他们承诺给你一笔钱让你远走高飞。”
“虽然最后出了点意外,但你还是成功的达到了脱离那里目的。”
“很出色。”困卒话音刚落,魔王就鼓起了掌,愉悦的语调恰到好处。
这两人将我的遮羞布扯下,让我狼狈不堪地强笑,轻声道:“……如何呢?要我谢谢夸奖?两位,这样……太过分啦。”
他说的没错,我的卑劣无影遁形。
计划的最后一环出了意外。
魔龙的火燃起来了,一场不在计划内的火掩盖了一切。
大门从外边落上锁,有人想将我烧死,可怕地是我不知道那是谁。
于反叛军而言,我仍有用处,于边境魔族而言,我提供的那份资料仍有一半未曾尘埃落定。
未名的恶意将我困住,而那个濒死的老家伙。
那位领、主、大、人。
他在火海中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脚腕,质问我的罪行。
直到燃烧的横梁砸烂了他的脑袋,我才得以挣脱。
哈哈,躺在火海里的时候,我想,或许我也活该,但是那又怎样?
我还活着。
这就够了。
魔王说那场火不是他放的,也就是说王城没有介入边境魔族的行动。
可我到宁愿那场火是他放的。
那场火焰的恐怖不在于它打乱了我的计划,而在于它让我见识到了本源之恶。
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直面恐惧,直面战栗,最后战栗恐惧到一无所知,唯有那时的强烈的腐败的情感停留下来。
未知。
未知比无能更恐怖,是未知让我见识了自己有多无能。
我低着头,沉默的像个犯错的孩子,然而不是什么负罪感使我安静,让我沉寂地是昨日重现般的幻影。
“确实,你干的不错。”困卒的声音依然是无精打采的,我听不出来他是否在讽刺我。
“城里的平民已经在你和反叛军的筹谋下提前撤离了。”
我摇头,切不可用无关紧要的人人来判断他人的善良与否。
那不是我的善良,我只是忧心命运玩笑般模仿着公平的报偿会让自己背负上更大的罪孽。
“两方对立,你找到了控制双方的把柄。”
我将两股势力玩弄鼓掌,却被未知的雀坑了一把。
“我和魔王一直在找寻找你这样的转生者,本来打算在你十五岁之前带你走。”在我思考时,困卒仍在将那个版本的后续重现。
“没想到你玩这么大。”魔王补充道:“如果我们再不行动,似乎就要错失机会了呢。”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应该已经远走高飞了吧?”
我捂住头。
意外?那不是意外。
伪装不可能天衣无缝,这我知道。
我不介意被人当作玩火自焚的跳梁小丑,但我不想。
“别再自我欺骗了,也别自诩无辜,判断人性是神所为,你只需知道,那不是你的应许之地。”魔王的声音带上了蛊,丝丝沙哑,像是俘获人心的妖魔。
“你怎么会是小丑呢?苳芜——”
“不要压抑你的天赋。”他低语。
“这是命运赐予你的瑰宝。”轻佻的魔王如同我最亲昵的情人,用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在我头顶轻轻说道。
我忍不住跟随他的话语沉沦。
然而不可忽视的奇异感突然涌遍我的全身。
不,不对。
“你们是不是大概能感知到我的想法,不是全部,但至少十之五六。”
我敏锐地抬起头。
他们说出的是我心底的想法,我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从一开始的时候,这群人就像是能看透我的一切。
无论是占星师还是魔王或者是困卒,在面对他们时,我的谎言似乎格外无力。
“没错,小鬼。”魔王将手按在我的头上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你的心声近乎透明。”魔王欢愉的笑了,似乎对我发现他们探听我心声的行为暴露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欣赏。
“这是因为濒死状态下的你在一定程度下和世界在一定程度下同频了。”
“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水、风或者空气,足够虚无,又无处不在。”
“大部分时间都很容易被感受到。”
我皱眉。
这种透明的感觉叫我窒息。
我需要假象,我需要幻觉的自我麻痹,就像是磕药上瘾的瘾君子一样,我要让自己处在安全的范围内。
我无知觉、无罪恶,我是受害者、被害人、我是被藏起来的凶器和血衣,我是悲悯泪水下的恶意。
我的一切,我曾拥有的。
我被剥夺的。
为什么我不能只是恨?
其实我不想报答谁。
啊,苳芜,你要努力,你要乖,你要知恩图报,你要成为一个完美的模板,被环境捏造成各种形状,为了在这个恶心的该死的世界活下去。
你要亲手杀死的人是你自己。
我却为这样的自己着迷,瞧,多高尚,多无辜,多值得。
我憎恶这个世界。
但我还想装下去。
还想要无辜的将辜负者都报复回来。
以此承诺我失去的一切。
面具带的久了,那层皮都会被一并粘上去。
“魔王大人……”我哀叹一声,似笑非笑:“如何呢?”
“如果我仍想保有我的伪装,可否请求你们装作看不到?”
“还是说,两位只想用我的卑劣和可笑来证明我的不凡?”
不平庸?我在心里嗤笑一声。
这确实不平庸。
“只需要一点时间,等你完全恢复,就会重新被归类为实在。”魔王回答了我第一个问题。
至于第二个,他沉吟了一会儿。
“这世上无人清白。”魔王似乎在笑,可我看不见,但我突然间明白,我不管我是否失明,我或许都不需要眼睛。
“如果无人清白,那我只看我想要的。”
眼见为实?表象永远是表现,为它定性的是人心。
“最后——”魔王将刚刚的书塞回我的手上:“魔王城会证明你的不凡,它将包容你的一切卑劣和不堪。”
“欢迎加入恶人集团。”魔王蹲下身握住了我的手。
“魔王大人,你看得见火焰吗?”我突然问他。
“别告诉我它给了你很大阴影,小姑娘。”魔王用一种玩笑的口吻对我说道。
“啊,怎么会。”我感觉自己微笑。
是的,它是阴影。
“或许让我们相遇的火灾是一场不错的意外。”我回握住魔王的手。
不,那不是意外。
瞧,如我所料,有一件事,他们无法窥探。
那场火是谁放的?魔龙失控的火焰?别开玩笑了,是谁让它失控的?
那天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会搞清楚的。
“现在轮到我提问了。”我点了点嘴唇。
“第一,为什么找转生者?我们有什么特殊性?”
“第二,魔王城的人都去哪了?为什么这么安静?”
“最后,在我临死前问我喜欢文学是在故意逗我玩吗?”
魔王哈哈笑了两声,先给出了最后一个解释:“我是真的很喜欢文学,如果能和这样的人共事,我会很开心。”
“而且你的第一个任务与此有关。”
“帮我招生,小苳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