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经过两天的休息和药物护理,虽说没有康复,但目前秦遥已无大碍,格温顺应着秦遥的想法给她买了一件围裙和几件换洗的衣服。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让秦川察觉,格温也给那些经常光顾的熟客提了一些“建议”,当然是以他们之前在这里的有利因素为筹码,包括更多更好信息的优先权。
“看之前的着装,明明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如果一直穿出去的话,肯定会遭报应的。”
“所以拖您买了一些朴素点的衣装。”
“可惜了,如果秦川当年不意气用事挽留一下的话……”
“没关系的,过去的就过去了,而且…那时候的我不也没记事不是吗。”
“那…试试看吧。”
格温把买来的衣服平整的放在床上,微笑回敬着走出房间。秦遥在目送着他离去后将视线转移到了衣服上。
「真的很朴素呢,和之前秦遥在衣柜的几件大相径庭。」
“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一件灰色长裤,亮黄色上衣……和……为什么有件风衣?”
她拿起风衣细细打量着。
“穿上试试吧~”
她轻轻地锁上屋门拉紧窗帘,之后坐在床上打开睡服的纽扣,上半身露出光滑的肌肤,衣服随着白皙红润的皮肤慢慢滑落。
她如同刚刚脱出于苞片的花苞一样裸露身姿,微光照耀下,如同晨间脱出于露水将要绽放的野菊,虽然不像大红大紫那样光彩照人,姿态里却独有一番少女的青涩和人格独有的魅力。
“那…试试这件吧!”
换完内衣后,她拿起那件淡蓝的连衣裙,虽然乍看上去颜色单一比较朴素,但细看裙摆的花纹和领口袖子上的银色花纹和镶边还是有点儿“有钱人家”的感觉,这也是这些衣服里面单个色彩最鲜艳的一个。
如果这也是格温的一个私心倒也说得通。
“好合身!”
她在等身镜前来回转了两圈,在衣裙的摆动下差点儿跳起了舞蹈(虽然她不会舞蹈)。
虽然不舍得脱下,但为了在上午这个有限的时间把这些衣服都试一个遍,还是忍下心脱了下来。试到最后,她选择了黄色的衬衫和棕色长裙,看起来颇有一种农家少女的感觉。
秦遥笑着在镜子前带上围裙,然后急着跑出门外,她现在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病已经好了,想要证明自己现在在这个“大家庭”里也是有价值的存在。
她轻点着脚尖急促地走下楼梯,楼梯下柜台的格温发觉了在这嘈杂环境中的一丝细微的脚步声,于是整理了下面容准备笑脸相迎。
“格温格温!”
“秦遥小姐准备好了?”
“嗯!”
潦短的几句对话,格温伸出右手和蔼的将她请到了后厨,遥点了点头后转身走进厨房。
“不知道怎么弄的话让哈鲁教你!哈鲁,听到没?”
“知道了!”
少女端着托盘进出于厨房与餐厅之间,她优雅的步姿和甜美的笑容还有细致到微的服务引来了无数在场面生的年轻客人的青睐。
一些老顾客也纷纷慈笑的说出类似于“当年的秦遥大小姐又回来了”之类的话语。
老顾客夏树刚刚办完任务来到旅店准备喝两瓶酒休息一下,当他进门发觉这种不一样的热闹气氛时不禁有点发懵,但他看到一个“翩翩起舞”的熟悉身影时才欣慰着走向格温的柜台。
“哟!”
他麻利地一屁股坐到高脚凳上,顺手敲了敲柜台。
“哦,老东西,是要啤酒还是米酒?”
“啤酒,喝完几瓶儿回家。”
“稍等哈哈,看你这灰尘土脸的是刚回来?”
“哈哈哈对,不过今天气氛有点儿不对劲?”
“注意到了?一个勤快的服务生?”
格温故作深沉,倒酒时用滑稽的语气和眼神挑逗着这位看起来饱经沧桑身着蓝色夹克白色衬衣还留着一茬胡子的高瘦男人。
“我倒觉得她更像是一个舞者,优雅的舞者。”
“哦?不过你这么说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哈哈!”
“是吗?呵呵,不过那孩子终于是脱离苦海了呢,真的委屈她了...”
“是啊,不过今天应该高兴不是吗?”
格温敲了敲他的肩膀,他也明白老板的意思,于是沉默不再追答。
夜晚,客人逐渐稀少,因为人少的缘故格温也能腾出时间回应他们了,秦遥也能在半天的忙碌之后去厨房稍微喝几口清水。
“欢迎再来!”
随着微笑挥手送别最后一位客人,一个年轻的驻城士兵,终于是可以闭店休息会儿然后清理残局了。
她坐在靠椅上低头闭着眼用手猛烈地捶着肩膀。虽然旅馆还是老顾客居多,一下午的工程量也够她受的了。
“怎么样?那些粗鲁散发着臭气的壮汉是不是很难打理?”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看法。
“哥哥大叔们人都很好,说话都很照顾我,也没有提那些难为情的要求。”
“那就好哈哈哈,没想到那些老东西关键时候也挺给我面子的哈哈哈。”
“话说叔叔,父亲在你眼里具体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啊?几个词语形容。”
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先是一愣,然后又开玩笑似的开始回答。
“大帅哥儿公认的哈哈!……其实他年轻时还是个轻率,难以捉摸并且不合群的一个人,现在确实稳重了些。”
“哦。”
幼嫩的外表下是一颗成熟的心灵,尽管这个心灵不是属于原来的那个她。
“人无完人,但至少在我眼里他是真的对你负责了。”
“嗯。”
简短的一字回话,沉思的外表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极为冰冷,甚至让格温都有点儿不寒而栗。
至此他们也就不再回应对方,一起收拾着这些欢愉后的污物,然后再次将它们洗净等待下一次宴席。
仍是刚刚归家的秦川,现在的遥面对他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紧张感,但是此次回来却有点不同。
“哦,秦川,回来这么早?”
“嗯,今天事情办的很快。”
“秦遥,这是给你买的。”
在两人平常的问候后,秦川将装袋的礼物轻放在遥的手心,轻摸两下头后转身走上了阶梯,走姿看起来有些疲惫。只留下她呆呆地看着父亲高瘦的背影,不知所然。
“遥,别愣着了,打开看看啊?”
“啊?哦!”
在发愣一段时间后,她拆开了密封的纸袋,里面上层是普通的糖果,但她全倒在桌面后又出现了一个又方又硬的纸袋,拆开后是被硬纸板包围的巧克力豆。
遥眨了两下眼睛,好奇地拿出一颗开始咀嚼,咬碎的一刹那尝到了淳厚的香味。
“是……巧克力包浆的豆子,但为什么除了巧克力味就还有别的香味?”
格温用手搓开了一粒,看到里面双瓣饱满的子叶笑了起来。
“是吗?哈哈哈,花生在咱这儿还挺贵的。”
“是吗?”
“嗯,我们这里就连周边的城市都不种这个,反倒是果树居多,外面进来的东西当然贵了。”
“很难种吗…花生?”
她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格温。
“不是难种…是城镇下调的政策,细微的我就不讲了,”他挥了挥手拖起盘子走进了厨房,“好了,你也收拾一下回房间吧。”
“哦。”
空旷的小屋内,用奇怪姿势躺在地上的秦川打着粗重的鼾声,从门外到屋内留着一串因为泥泞鞋子踩出来的脚印。
遥轻跨过他的一条大腿,把袋子放在了书桌,在换下睡服收拾两下头发后安静的躺在床上。
“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灵魂”逐渐脱离身体,精灵随着窗外月光的指引走向了城镇的街道。
「被微风洗刷的感觉真的舒服呢~」
她顺了下自己的秀发再次信步于城市的每一条廊道,她想要走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看尽这里的所有风景。
白色的墙面,木质的窗户和房屋梁框,二层或者三层的紧凑排列的尖顶民居,房屋与房屋之间的小胡同,还有宽敞的大道,城镇中心的广场。
在格温的口中,这里本不是现在的风格,只是因为一次不知道什么时间的微风吹过,从海之滨城开始的城镇就像是换了副样子。它们逐渐变得和其它的邻镇不同,也逐渐变得开放、繁荣,国家貌似也默许了这个变化,直到现今。
当她注意到一处没有熄灭灯火的人家时,突然生发出一个想法。
「要不要去偷听一下平常人家的对话呢,虽然有点无礼于他人。」
「去看一看吧。」
注视良久后,她展开了只存在于一些精灵族之间的翅膀,但和昆虫一样的薄片膜翼不是平常的四片而是六片,翅膀散发出黄绿色的光屑逐渐从后背伸出,她也随之飞翔至还未吹灭油灯的二楼。
她悬停在窗前,双手托着脸颊像趴在床上一样倾听着他们的对话,双翼在空中慢速摆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飞行的作用。
夫妇二人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互相谈论着家里的日常,虽然前面的话语已经不为人知,但后面的故事真实记录到了一个少女的耳畔。
“……这样啊。我说,咱家这个月的收支咋样?”
“还行,差不多每天都有人过来修理或者买一些家用的铁器,收入还算不错。不过为了儿子的学费我们应该稍微攒点儿钱了,至少也要让他识几个大字。”
“嗯,他也不小了。”
在一段沉默后家主展开了另一段话题。
“还有,我一个士兵朋友说一星期后会强征无业的男人去前线打仗。”
“那咱们儿子……”
“没关系,他才十岁,不到年龄。要的是十六到四十五岁之间的人。”
“哦……不过想想你可能会少一些生意了。”
家主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这是一份很棘手的事情。
“嗯……确实,但是我的主业是修理制造家用和农用铁具,少他们这些人也无所谓。”
“哦……”
“算了,睡了,都深夜了。”
“嗯。”
在家主的一阵催促下,妇女坐起来吹灭了煤油灯,房间瞬间被黑暗包裹,精灵见状也离开了这场表演。
「强征?…话说打仗是什么,是一个工作吗?如果是真的,那父亲……他是猎人,应该也是个职业……对吧?」
带着疑问她回到了少女的身体里,直到半夜,她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思考着这件事情。依然是那份月光,依然是这个少女,但此时的所知所想都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在格温扮演着服务员的角色,她也慢慢融入到了这个酒店这个旅馆和这些客人之间,虽说也有一些意外的情况出现,比如菜板突然倾斜然后饭菜打翻;又比如一些初来乍到的客人的一些无理要求。
但那些善解人意的老顾客还是微笑着原谅;或者当场站起身出面制止,他们浑厚的嗓音足够镇吓住那些混混和伪君子,毕竟也有很多人是为了这位少女的美色来一饱眼福的,在这些粗鲁的壮汉眼里这个天使不容得下三流来玷污。
“小姐,要不要陪一下酒呢~”
在遥询问完菜单后,一个身着上等皮夹服饰的混混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此时的她虽然很惊讶但是表现得一脸镇定。
她转过身常试性的拉了两下混混紧握着的手腕,然后转身端庄冷漠地回应着:
“对不起,不提供陪酒服务。”
“哦?那我给你加钱~”
混混奸笑着看着她动人的脸。
“对不…嗯?!”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几位坐在一桌的熟客站起身警示性的提了提身带的匕首,发出的动静足以震慑整个房间,一把匕首反射的亮光照应着混子一半白皙的脸,直让他内心发颤。
“喂,那边的混子!再不放手我们一桌人今天用你的脑子踢球!”
混子见状赶忙低头灰溜溜的离开酒馆,客人们也气愤的直勾勾盯着这个过街老鼠直到走出大门。
当然他们气愤的原因也是有些不同的,大多数还是因为自己本来已经脱离于日常的放松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又被拉回了真实里。
遥微笑着看向那些大叔微微弓了下腰以表感谢,大叔们也坐在桌上大笑着挥手回应。
“有点儿意思呵呵。”
“不过那个东西看起来挺面善憨厚老实的,原来是这种货色。”
在饭局的平常角落里,两个身着猎人夹克服装,桌上放着毛毡帽的人暗中观察着这次表演。
他们一个人有着一个扎着辫子的金黄秀发和帅气的脸颊;另一个则是黑色的平头和一个平平无奇的脸庞。
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富有阅历和经验的猎人,但是在来往人流的掩饰下还是安静的喝酒吃菜,显然那个金色头发的男人观察的更为细微。
没错,秦遥由于她白皙的皮肤、紫藤一样的秀发、动人的脸庞和红宝石一般的眼瞳还有华丽的服饰使格温旅店引来无数“名流雅士”的暗自访问。当然,这些都是过去式了。但是现在笼中的百灵鸟已然越出笼外,又怎么不让那些得知些许情报的豪绅倾心呢?
一天又一天,遥逐渐理解了生活上的劳累,她在这个“小社会”里挥洒着汗水,她尝试和每一个不同的人进行交流,这些过程都让她受益匪浅。
她微笑着面对着身心上的疲惫,每天下午都会在镜子前拍两下自己的脸庞用来打起精神。
至于为什么她上午不会工作,这也是出于她的体力的原因,毕竟还在恢复期,不可能让遥做更累的工作。但仅仅是下午在一开始也因为体力不支有点力不从心,只是好在几天下来身体慢慢好了起来。
在别人的目光里也许是因为常日劳动的影响变得健康,但其中的真实却藏在灵魂的心中。
又过了一周,格温的店内逐渐变得有点冷清和陌生,只有一些零星的常来熟客前来喝酒消愁。
进进出出的陌生面孔让遥变得无比紧张,以至于在询问“要吃点什么”的时候都有些蹑手蹑脚难以开口。
在她休息的片刻,遥坐在高脚凳上喝着新鲜的橙汁,宁静的眼神如同湖水的碧波,在外人的眼中荡漾着宝石一样的色彩。
“格温,那些熟客们为什么不来了?”
“最近国家征召士兵上前线打仗,他们都躲起来了。真是的,这时候打什么仗啊?”
“……”
在沉思片刻后,她慢慢询问着关于征兵的内容。
“那要征召什么人?”
“你也看到了那些没有固定职业,每天靠接拿悬赏令的人这几天都没来;还有年龄已满十六到四十三岁但是在家里没有职业的人。”
“强制的吗?”
“对,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要在现在征兵,明明……”
“刚刚你说的打仗,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就是发起战争,用一个国家的军队去攻破另一个国家。”
格温滑稽地用双拳比划着类似于“战争”的场景争取让她理解,但他低头看着秦遥颤抖呆滞的眼瞳,似乎已经生发出一丝恐惧的心理。
“要打哪里?”
“这个……”
“说!”
仍然是干脆的一个字,平静又富有震慑力,格温也莫名变得紧张。
“听小道说是亚述的兄弟国,亚泽。”
“我去楼上静一静...”
遥急匆匆的走上楼房顺上门躺在床上裹上被子。
在一开始听到战争的解释时,她就已经开始回想灵魂深处的那些记忆,虽然她的记忆中没有人类的战争,但是在“盛开的魔素之源”和皇权的争夺中,她见证了一个种族的毁灭。
燃烧的大火、倒塌的树木、开着火红花朵的黑灰色花丛,破碎的薄翅、各种扭曲的表情,被魔法生出的长矛和箭矢或者普通长矛和箭矢刺穿的身体和心脏,化为细碎的光芒消失的身体,恐惧的泪水、愤怒到扭曲的心灵,悔恨的人、忏悔的人、祈祷的人、已经杀红了眼的军队士兵,最后是已经焚毁的村庄和城池、燃烧着大火的森林和湖泊。
支离破碎的记忆在她的脑中重组,她在记忆的穹顶之上俯瞰着这些灰暗的幽灵急速扑向她,她用幼嫩的双手遮掩着脸庞,惶恐地坐在漆黑世界的中央,直到那些灰暗包裹她的身体,然后沉眠下坠于无尽的黑洞空间……
当她猛的睁开双眼,恐惧已经布满她的脸庞,她煞白的面容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睡服也有些湿透,她的额头贴着一条热毛巾,格温正在坐在她的身边为她拧干另一条毛巾的水分准备更换。
此时已是深夜,她跟随月光的指引望向窗外,又回正头闭上了双眼。
“爸爸,回来了吗?”
“没有……”
格温有些失望的话语已经说透了一切,此时仅有两人的房间愈发宁静,整个时间好像都不在流动似的。
“也许不是呢,等明天的通报吧...”
“谢谢格温叔叔……”
月光下的草坪,闭合的花束,夜晚偶尔叽喳一声的鸟鸣,整片绿色和白色下,掩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平常少女,和一个祈求救赎的远古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