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一切没什么变化，村口的古树跟小时候一样屹立在那里，它已经大到很难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只有秋季落叶萧萧时才能看出不同来，如今它枝叶茂盛，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听到上面的铃铛在随风作响，像是在唱一首熟悉的歌谣。
回到家时，老爸正在院子里做着农活，背影依旧显得那么坚挺，他和村口的古树一样，都是一副无法被岁月侵蚀的样子。
“爸。”简晨提着行李箱在门口轻轻喊道，听到儿子熟悉的声音，他转过头来，欣喜溢于言表，不过终究只是凡人之躯，经过衰老和岁月的洗礼后，脸上的沧桑感愈发浓郁了。
“呀，老婆，儿子回来啦！”
“小晨儿！哎哟我的宝贝儿子。”
母亲穿着围裙从冒着热气的厨房里赶出来，看得出已经忙碌了很久，头上的白发明显多了不少，看的简晨心里一阵阵心疼，机哥则好奇的在二老身边转悠了很久，微微欠身行礼后，跑去院子里的桃树墩上出神。
寒暄一番后，三人坐定，母亲张罗了满满一桌好菜，丰盛程度不亚于过年，父亲则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私藏的好酒，小心翼翼倒上两杯，粘稠的液体泛着微微的黄色，浓郁的香味一瞬间散的满屋子都是，和饭菜香味交杂在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享受着难得的团聚。
上次这么相聚，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二老看起来还没有这么苍老。
“来，儿子，干一杯。”
“啧，你少喝点，”母亲夹住一块鱼肉放进简晨碗里，白了一眼父亲说道：“明明知道自己什么情况，还喝呢。”
“一杯...就一杯，这不儿子回来高兴嘛。”
“这杯喝完不许喝了啊。”
“行行...”
两人的生活模式跟烧烤店夫妇有几分相似，都是女的比较强势，倒也不是说男的怕老婆，大概是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个人选择隐忍自己的脾气，日子才能长久的过下去。
简晨夹起鱼肉送进嘴里，相比城里的饭馆来说可能算不得多么美味，但总能让人吃出一种安心的感觉来。
也许这就是家吧。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直到母亲收起碗筷并坚定谢简晨的帮忙后，两人才有了时间谈正事。
“爸，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是不是没有去医院。”
“嗯...是...”
父亲并没有隐瞒，他知道儿子大小聪明伶俐，就算是骗也骗不了多久。
“就因为那个破传统？”
“哎，儿子，不能这么说，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你们这辈不遵守也就罢了，要是我们也不守着，仙人就不愿意保佑我们啦。”
“哪有什么仙...人...”
话到嘴边便被自己噎了回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仙人，自己现在不就是半个仙人么，这么一想好像很难去否定父辈的传统。
“没事儿的，”父亲摆摆手，“村子里这些年得病的人那么多，还是有不少人好起来了不是，那都是大家虔诚的结果...”
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简晨就气不打一处来。
“虔诚！奶奶一辈子给古树祭祀还不够虔诚么！最后还不是...什么古树，都是骗人的！”
“哎哟，怎么啦，儿子，你爸又惹你生气啦？”母亲听到争吵擦着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出来就看到简晨激动的站在那里，当下就猜到到了两个人聊了些什么，本想再劝劝儿子，没想到他扭头从门外走了。
“哎...”
顺着小路从家里跑出来，机哥紧随其后，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古树底下。
“嗯？哭了？”
“没有。”简晨别过脸背对着机哥，眼圈微微有些红肿。
之后两人坐在古树下不远的椅子上，过了好久他才肯开口说话。
机哥进入简晨的生活已经是成年以后的事儿，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的家乡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简晨所在的村子叫做古树村，因村口的千年老树而得名，据传说是一无名仙人所栽，一共栽了9棵，就这一棵硕果仅存活到了现在，周围水土丰沃，老人们常说这都是拜古树所赐，所以大家对古树的信仰都很虔诚。
每每村子里有新生儿诞生，都会找铁匠打造铜铃一对儿，刻上姓名挂于树上，以乞求保佑，每当起风的时候，这里总会有铃铛声合着树叶的拍子隐隐作响。
等到去世的时候，人们会在隆重的仪式中将铜铃取下，随主人一起下葬，听说好处有许多，保后代投好胎之类等等等等，但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如果出现意外或者夭折，铃铛会一直挂在树上。
简晨奶奶的铃铛在上面就有一对。
有些人对古树不是很在意，但还有人对古树笃信的比较深，奶奶就属于后者，他们坚信自己死后的灵魂可以寄宿在铜铃当中，与其共存。
当然，只能顺其自然，自杀这种情况不行。若是得了病，尤其是重病，古树村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本不会去看病，他们认为这是古树召唤自己的征兆。
结果就导致了简晨在年幼时期，眼睁睁的看着对自己千万般好的奶奶，在病痛的折磨下离开了自己。
“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喜欢神仙了，是他们夺走了奶奶。”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对当神仙这么抵触。”机哥长叹一声。“那你老爸呢，我记得他不是那么虔诚的人啊，前两年回来的时候搞祭祀，他不是在隔壁老周家打牌么。”
“都是借口，他是知道自己这病花多少钱都治不好，不想拖累我，借古树的幌子想能让我安心，”简晨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说道：“明明奶奶走的那天他比谁都哭的伤心。”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爸去死吧。”
“哎...”
之后简晨垂头丧气的走回了家里，一路上都是儿时熟悉的记忆，那时的玩伴已经找不到几个，因为不少人已经从村子里搬走了，只零零散散的跟亲戚打了招呼，此时偌大的村子显得空荡荡的。
到家后父亲一直假装在院子里忙活，连眼神都不敢跟他对上，他的腰忽然间佝偻的很厉害，每做一会儿就要歇一阵子，简晨几次请他回屋休息都被拒绝了，尽管脸上汗如雨下，还是微笑着告诉儿子自己没事。
终于，时间来到了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