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少年是碰巧来到这的,他在经过回头亭的时候,只不过是往亭内扫了一眼,挑了挑眉,就继续往前走了。
果果病急乱投医:“少侠,求求你救救我家主子!”
乌衣少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慢慢腾腾地拾阶而上,甚至还有心情哼着小曲,挥手拨开拦路的芭蕉。
果果心如死灰。
疤脸刀客用哈哈大笑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惊疑。
方才的一瞬间,他确确实实从乌衣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刺人心骨的杀意,那种已经死过一次的感觉不会骗人。
绝对不要招惹他!
疤脸刀客在内心做出了判断。
啪嗒,啪嗒。
乌衣少年不急不缓的脚步落在了湿滑的山路上,由远及近,尔后再次远离。
在此期间,疤脸刀客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般,屏住呼吸,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乌衣少年完全走过了回头亭的那一瞬间,他唯恐迟则生变,简单粗暴地一刀劈下,干脆的像是夏天大口嚼碎冰块。
风雨渐急。
山路边上,一株因为积蓄了太多雨水的芭蕉叶不堪重负,颓然倾倒。
回头亭外,乌衣少年忽然想起什么般回头。
只是回眸。
那双称得上漂亮的眼眸中映出回头亭的情景,那儿是倔强地昂着头颅,平静却骄傲地迎接死亡的东皇蝉衣的身影。
“真像啊。”
乌衣少年自言自语,握在油纸伞上的手微微用力。
下一刻,油纸伞突兀消失在乌衣少年手中。
与此同时,摆脱了太重的雨水负担,生机勃勃的芭蕉重新站直了腰,晶莹的水珠在肥厚的叶片上滚动,被轻盈地甩了出去。
呜!!!
霎时间,有鲸鱼恸哭般的声音响起。
乌光撕碎了雨幕。
凌厉的剑气在山道中肆意泼洒。
如同一头脱笼的猛兽,狞笑着,呜咽着,横冲直撞,再无一丝对这天地的敬畏。
漫天飘洒的细雨仿佛都被油纸伞上裹挟着的剑气所慑,所有的雨滴都停滞在了半空中。
在这个时候,疤脸刀客的陌刀才堪堪落下!
东皇蝉衣已经感受到陌刀的冰冷触感。
望着越来越近的陌刀,她心中不仅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生出一种解脱。
终于....要死了吗?
她虽然出身于皇家,看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实际上日子并不好过。
她的母妃不像是其他的妃嫔一样有一个实力强大的娘家,只不过是一个选秀上来的舞女,在那个争心斗角的后宫占不到丁点便宜。
而且,她从小身体就身患隐疾,皇帝老爹也只是象征性地派遣了几个太医医治,并不太在乎她。
也正因此,皇子哥哥,公主姐姐也不爱带她一起玩,就连太监、宫女,都能看不起她,遇到事还需要从小一起长大的果果出头帮她吵架。
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生死关头,东皇蝉衣回顾着自己短暂且乏味的一生。
没有死在那座威严却压抑的皇宫,没有死在病榻之上,她出离的满足。
只是,稍稍有些对不起果果。
东皇蝉衣如此想着,缓缓勾起一个微笑,那就下辈子,我当丫鬟,她当小姐吧。
东皇蝉衣闭上了眼睛,静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意想中的死亡迟迟没有到来,她反而听到了一声强弩贯穿缟素的闷响。
东皇蝉衣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她看到的是疤脸刀客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及他嘴角如泉水般涌出的鲜血。
“是杀鲸剑。”
疤脸刀客咳出了夹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沫,本就狰狞的面容崩裂出一道又一道惨烈的伤口,宛如厉鬼。
他低下了头,望着穿透了自己胸膛的伞尖,感受着那份夺去自己性命的,整座江湖独一无二的锋锐剑意。
“绝对不会错,是泸州第五家族的杀鲸剑。”
他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东皇蝉衣,像是自嘲一般,艰难地勾起了嘴角,想要笑,却发出了嗬嗬如破旧的风箱般的声响。
“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
咣当。
手掌再也不握住武器,陌刀坠落。
疤脸刀客无力跪倒在地,呢喃道:“恨呐,恨呐,就差一点....”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乌衣少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有雨水顺着发丝流淌,划过了他的脸颊,连成了线。
疤脸刀客双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但他仍然心有不甘。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双眼已经没有了焦距,仅凭着最后一口气问道:“你到底是谁?”
乌衣少年稍稍沉默,旋即轻声道:“龙虎山,林乌衣。”
说罢,最喜欢穿一身乌衣的林乌衣将钉在疤脸刀客胸膛上的油纸伞拔出,轻轻甩去了血迹。
哗啦!
当林乌衣重新撑起伞,结束这一切的时候,积蓄在半空的雨滴好像才敢落下。
“主子!”
果果一脸得救了的表情抱了上来,哭的稀里哗啦,而东皇蝉衣则是怔怔地林乌衣,红唇微张。
只是一剑!不,他甚至没有出剑!
林乌衣并没有看她,反而先去照看受伤的年轻道士,其中一个受伤轻微的龙虎山的年轻道士迎了上来,兴奋地对林乌衣说道:“小师叔!”
林乌衣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可以啊秋山,这人是个高手,能撑那么长时间,做的不错。”
名叫秋山的年轻道士腼腆道:“还是要小师叔救场,要不然殿下就危险了。”
“殿下?”
“小师叔?”
东皇蝉衣与林乌衣同时发出了疑问。
“哈哈哈,殿下刚上山不久,小师叔又正巧下了山,没有照面也是情有可原。”
秋山一边招呼着人收拾现场,一边笑着向双方介绍道:
“这位是皇宫来的贵人,当今的十三公主。这位呢,是我们龙虎山最年轻的小师叔,公主要是常在江南走动的话,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果果与东皇蝉衣一起后退半步,对着散发着血腥味道的林乌衣盈盈一礼。
紧接着,东皇蝉衣以一个林乌衣发现不了的角度,悄悄望向了他的侧脸。
这是她自己琢磨的技巧,是用来偷看妃子和大人们的表情的。皇宫里的规矩多,其中有一条非常过分,叫“直视君主者,视为行刺”。
乌黑柔顺的头发甚至会被女子嫉妒,用一条朴素的草绳挽起。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深邃又明亮,像是冬天里的光。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嘴唇有些薄了,用相面的话来说,就是有些薄情的味道。
比如说是现在,当他微抿起嘴角的时候,那一股子锋锐的气息,像是出鞘的剑。
稍稍,有些可怕的人呢……东皇蝉衣如此想着。
“举手之劳。”
林乌衣转过头,认真打量着衣着非凡的小公主,大大地勾起了嘴角——是类似歪嘴龙王的那种。
恰好山风在此刻止住。
好像有明媚的阳光挤了进来。
逼仄的天空变得明朗。
少年笑容和煦到像是春日清晨的太阳,端正的面容似是泛起涟漪的冻湖,生动了起来,柔和了起来。
“不过我寻思,这个时候姑娘的台词,应该是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