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漂浮在虚空当中,眼前只有一片亮光,大量无法解读的信息流如同潮水般侵占脑海,最后所有光都往自己的眼睛集中收缩,直到画面再次一片漆黑。
……
猛然睁开眼,呼吸仍在继续,腹部的剧痛已然消失,迎面走来的是那位勾背偻腰的流浪汉,身后的药妆便利店开门的音乐还没播放完毕,右手的重量是熟悉的鳗鱼盖饭便当。
人没死,那看似灰飞烟灭的世界也还在。
时间仿佛被回溯了几分钟,直至紫电太刀降临之前,但此刻再抬头,公寓楼顶上已经不再存在人影。
而左手,多出了一件本不存在的东西。
抬起左手,那手心中放着的是与“自己”同款的银色底盘翻盖怀表,底盘边沿突出一个小小的T型按钮,按钮旁边是银色锁链,从中指与无名指间垂落。
表盖是镂空的样式,中间是一个空心圆,圆内是一个以四角与圆周对接的光滑条纹方框,圆外则是一圈看不懂的雕纹,似是文字,却不曾在任何书本中看过。
表盘上仅有罗马数字一到十二的整刻度,指针只有一根,纹丝不动地对准刻度十二的位置。
而怀表轴心与刻度三和刻度六之间的右下方扇形的中心有一条白色长方形空格。
流浪汉像电影重播一样再次绕过司徒子建离去。
大量的信息充斥在他的思考空间内,杂乱不堪,有很多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件,但无论从哪个事件开始回忆都只能得到一团白雾,像是被什么东西故意遮挡,如同一团只能拔出线头便卡住的乱麻。
唯一能明确的手心的怀表的名称。
“月读时计……”
月读是日本神话中的月神,但怀表的刻度是罗马数字,这看起来像是个文化杂交产物。
如梦似幻的追逐战就像未曾发生,北24条街头,疾驰的货车依旧在线形的灯光中咆哮,轰鸣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街小巷,这又将是个安宁的夜晚。
幻觉吗?
但这个陌生的怀表怎么解释?
浅叹,子建的身躯伴随着冷风开始发抖。
比起盲目猜测背后的缘由,现在更迫切需要解决的是那份久等的鳗鱼盖饭,宿舍的暖气在召唤精神恍惚的自己归家。
……
半夜,熟睡的子建四肢钳抱着等身动漫抱枕,嘴角流下口水把枕头套上的美少女角色脸部浸湿,他似乎在做愉快的梦。
唰~
这是房间最里面的墙壁上,窗户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是冰冷的北风涌入,让开着暖气的房间气温一下子降至个位数温度。
子建被一个冷颤弄醒,眯着眼睛伸手到处摸索棉被,摸了几下之后才猛然察觉情况不对,整个人像弹起来一样坐在床头面对打开的窗户。
“是谁!”
喊了一声,室内没开灯,街灯只能勉强照到四楼,隐约可以看到个纤瘦的人影倚窗边而坐。
不会是是小偷吧,房东说过这一带治安很好,而且这里是4楼,外面是绝壁。
打开手机电筒照向窗口,亮光从侧面映照的是凝视窗外某些事物的绮丽双眸,嘴角微微扬起,似已等待那簇亮光多时,稍稍转身以正面面对子建。
她是楼下的便利店员铃木优,子建曾从工牌上得知她的名字,极其普通的日本女性名字,一直去便利店买鳗鱼盖饭,目的就是听听她的声音。
当然现在坐在窗口上的她穿的不是工服,似是水手服的黑色短裙下是黑丝加棕色长靴,外加一件看不清楚厚度的半身风衣,自然内卷的短发微微摆动,如夜访的都市精灵,幽雅而恬静。
“亏你能找到宿舍,我那时可花了不少时间。”
和平时便利店员的甜美营业声线不同,略显中性的低沉语气很平静,和她现在的处境一点都不搭,窗外连可以攀爬的水管和空调机箱都没有,她是怎么上来的?
而且深夜的气温这么低,你穿成这样不怕冷吗?
子建这才从疲倦中缓过来,他很确定回来的时候把宿舍门锁上了,现在玄关那边没有开门的迹象,她必定不是从正门进入,既然如此,多想没用,多说也无益,屏幕解锁,按下110。
“您好,这里是警视厅报案中心。”
“警察吗?有人非法闯入民居,这里是……”
biu!
子弹飞过,电话那头失去了声音。
啪!
嵌入墙壁当中,出现一个清晰的弹孔。
“卧槽……”
吓得飙出中文,子建放弃了抵抗,没想到朝思暮想的学院女神竟然是个恐怖分子,立即举手投降,被射穿的水果机仍然拿在手心。
手机被射穿前亮光照耀的最后,子建清楚看到了铃木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狙击步枪架在肩上的一幕,失去手机电筒的现在,红外线瞄准镜的光路从水果X转移到他的眉心。
先是遭到二刀流的“自己”追杀,再来是狙击美少女正面暗杀,事情越来越难懂。
铃木表情冷漠,右眼没有离开瞄准镜,左眼看着一脸懵逼的子建,“演技不错,再演一段看看。”
演?拿枪指着我还说我演?你给我颁奥斯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铃木小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叫我优……”
铃木的右手食指将扳机扣动一半,“忍耐是有限度的。”
能直呼名字?
子建很确定自己过去未曾和日本异性有过这种程度的亲密关系,不论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对待恐怖分子都要先顺着他们的意思。
“优?”
平淡地吐出了一个字,这是梦寐以求的称呼,很想以正常的方式对她道出,而不是被枪怼着说。
“不是那样的!”
铃木低头喊道,她对这个称呼并不满意,由期待到无奈经历过复杂的感情变换,狙击步枪的外形开始淡化成轮廓,然后化作光点消散,空出来的双手撑着窗框,支持那像要往外坠落的身体。
维持这样的姿势沉默了十几秒,子建仿佛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抽泣声。
她哭了,是因为自己的发音不准确吗?他认为总不会是这种无聊的理由。
顾不上思考枪是如何凭空消失的以及她无端哭泣的理由,子建慢慢挪下床去开灯。
啪。
房间被天花板的圆灯照亮,此时铃木已经进入室内,倚靠着矮电脑桌后的墙壁抱膝而坐,下垂的发丝阻挡任何来自外界的善意,抽泣声仍未停止。
不明白其中因由的子建把窗关上后回到床头坐好,对着水果机的尸体发呆,比起女神莫名其妙的伤感,还是实实在在的财产损失更让他心疼。
5000块钱说没就没了,这里可是80个小时的兼职,最少都要打工4个月才能买回来,也不知道是谁规定一个月最多打工21个小时,也许是这个社会已经被卷怕了吧。
内心百般吐槽,实际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子建带着困扰的视线说:“那个……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请你先回去,我白天还要上课,你估计也是……”
“闭嘴!”
铃木像是被触碰逆鳞,突然站起来走到床边拽着子建的衣领吼道,“你不配叫这个名字!你到底干了什么?他呢?”
你?他?那我到底该称呼你什么?任性也有个限度。
发红的眼眸,悬挂清澈的泪痕,紧咬的嘴唇像是想把子建生吞,怨恨的视线在逼问那个在她内心其实早已经得出答案的问题。
她的力气很大,和那双纤细的双手完全不匹配,子建一米八的个子差点被矮他一个头的瘦小女孩拎起来。
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要首先假装看看周围的风景,左顾右盼躲避逼问的眼神,他察觉到了放在电脑桌上的月读时计。
难道是那个?
“你该不会是来找这怀表的原持有者吧。”
“除了他还能是谁!说!他到底怎么了?”
看到越发激动的铃木,子建稍微能理解问题的表面了。
费劲推开紧拽衣领的双手,他走到电脑桌前把那块神秘的怀表拿过来递给她,严肃地说道:“我不清楚你们的事情。他从大楼顶跳下来开二刀流追杀我,追了几条街,最后自己大意被我反杀。现在你又拿枪对着我,还把我刚买的手机打烂了。算我怕了你们,你要的话就拿走,我对你们的纠葛没兴趣。”
铃木忍住泪水,再次抬起双手呈架枪姿势,随着光点汇聚,狙击步枪的轮廓被光线描绘,最后化成棕褐色的实体。
与此同时,左眼附近伴随光点汇聚出一副单边战术护目镜,右手前臂幻化出一截凹凸不平且科技感十足的黑色机械护腕,这是刚才灯光幽暗时看不到的细节。
铃木优此刻像个职业杀手,枪管对准子建的心脏,她愤然说道:“就凭你?怎么可能杀得了子建!”
姐姐,我也是子建,比谁差也不会比自己差。
“信不信由你。你们是超能力者也好,恐怖分子也罢,不属于我的东西只有这个怀表,赶紧拿走然后请回。明天还要上课,要杀我报仇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就尽快开枪,别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狠话一说出口就后悔,子建极尽压抑的内心中,多想和她好好相处,可惜事实太魔幻,第一次的独处竟是这种冰冷的场面,根本不是常人可以涉足的领域。
没有回应,子建的强硬态度使她紧握枪把的手心显得不那么冷静。
一人递怀表,一人举枪的姿势僵持了十几分钟,狭窄的房间内,铃木背后窗外的冰冷深夜,子建背后的邋遢厨房、洗衣机以及玄关,锐利的眼神交互摩擦,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已经是凌晨一点,基于男士风度,子建不得不先作出让步,迎着枪管越过射程靠近铃木,扫视了一眼她的衣服,没有发现可以收纳的口袋,于是直接把月读时计挂在她的脖子上,不想要就硬塞回去。
意外的是铃木没有作出抵抗,默默地接受子建的赠予。
子建抬手慢慢把枪管压低,两人的视线超近距离交汇,他能感受到带着香味的喘息,却无法透过明亮的窗口读取她的内心想法,反而是被那水润的瞳孔短暂勾住了魂魄,温和的体香从她的衣领间溢出,才刚压低了狙击步枪,另一把枪却好像要压不住了。
铃木像是逃避对视一般低下头,捧起刚挂上的月读时计,慢慢打开表盖,指针依旧指向十二的刻度,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那些停止的时间已经成为了无法追寻的过往。
宅男穿着的是宽松的秋裤,举起的某杆枪,因为铃木的低头而发出怪异的律动,恰巧被她看见,造成了极其毁坏气氛的一幕,铃木瞪大眼睛抬起头,那锋利的眼神是在讨伐变态。
子建立即意识到问题所在,于是急忙逃到床上,等身抱枕一抱,棉被一盖,背过身去说道:“夜深了,总之你先回去吧,我哪都不去,还有别的事可以随时来找我,晚安。”
过了半分钟才听到脚步声和玄关传来的拍门声。
放松下来的子建,意识随即被倦意淹没。
……
凌晨2点,札幌站附近的高档公寓,亦位于北区,和子建的宿舍隔了十多条街,属于城市商圈附近的建筑物。
玻璃门分割开来的公寓一楼大厅,里侧是电梯,外侧是保安室与客厅,华丽的灯饰,四周布置的挂画和雕塑说明了这栋公寓的入住价格。
铃木来到门前,眼睛对准镶嵌在墙壁的瞳孔识别装置,蓝光扫描过后,屏幕上显示了1003四个数字,玻璃门随后打开。
10楼03号房间,是个面积超过200平方的套间,月光越过玻璃墙壁照亮半个房间,大厅里的家私除了两张沙发和一张玻璃桌再无一物,玻璃桌面上立着孤零零的白瓷花瓶,枯萎的山茶花瓣摇摇欲坠。
铃木随手将皮鞋往扔到一边,穿上棉拖走向卧室。
卧室内的画风与大厅不同,梳妆台上零零散散放着一些化妆品,房间侧面是整齐摆满的五层落地书架,书桌上的手提电脑连着灰白色调外设,除此之外就是房间的出厂设置,倒不如说卧室只是上述私人物品的摆放地点。
铃木坐到床边,将月读时计和另一个外形相似的怀表成对捧在手心,银色的锁链相互缠绕,自言自语道:“子建,在最后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浮现逐渐严肃的表情陷入杂乱思绪,铃木回忆起夜幕刚刚降临时,独自坐在咖啡店隔着玻璃落地窗与那张白面具对视,只有一瞬,她还没反应过来,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
那时自己的感情是惊喜,疑惑,难过三种配料比例随时变化的一杯混合饮料,色调比眼前这杯冰咖啡混浊得多,不存在第三个能品味的人。
杀死“素体”之前特意来见我一面,只为了叙旧吗?
如果是叙旧,为什么不和我说说话?为什么不像那个时候抱紧我?
子建,我该怎么办……
突然想通了什么,铃木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手臂搭着双眼,五指捏紧两个怀表,表面摩擦得咔咔作响,她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