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太没听见窗外有马车路过的动静,说明目标尚未出现,于是开始讲故事,讲的是那几天子建如何追求铃木的故事。
听完之后,爱姬那双眯眯眼瞪得老大,才显得和一般人差不多,“这偶像剧展开也太草了吧。”
“他们最后还真的一起走了,之后怎么想都是开房啪啪啪,本肥宅好羡慕啊,该死的人棍……”
爱姬自然深有同感,虽然自己身材标准,不算胖,但同样是整天窝在家里的宅女,那副深度近视的眼镜就是和耕太同类的证明,“阿宅只能靠自己,不需要其他人介入。”
突然,久等多时的马车转轮碾压地面的“咔咔”声终于从街道上传入旅馆二楼,闲聊也就到此为止。
耕太的表情快速冷却,靠近窗边,掰开步枪后膛开始装弹,一边盯着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棕色西装中年人,毫无疑问就是目标伊藤博文,小明和卡罗尔两人调查组提供的情报分毫不差,下午3点20分准时到达,“是他了,你能确保一击毙命吗?”
爱姬上样的嘴角已经是一种回答,“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像狙击公主现在整天依赖次元透镜的辅助瞄准。”
搭在窗框上的枪口,仅暴露不足0.5cm的钢铁部分,在虚掩的窗门阻挡下几乎不会被察觉。
爱姬的视线锁定了正在和友人交谈的目标,屏息压枪,才几十米的距离,不可能会失手。
咚!
啪~!
炸裂的颅骨和流血,应声倒地的目标,引起来街道的慌乱,马车夫惊慌失措地蹲在尸体旁喊道:“伊藤先生!快来人!快来人啊……”
他甚至没带保镖,这种疏忽让追寻凶手都成为不可能。
茶馆老板急忙出来帮忙,马车夫指着对面旅馆喊道:“开枪的家伙在那边,快通知警视厅!”
“哦,哦……”茶馆老板震惊之余反应都慢半拍,指挥店里的服务员,“你,还有你,快去叫警察,还有医生,快!”
“是……”
旅馆二楼当然已经人去楼空。
按照既定路线撤退的两人,蒙着面纱,从旅馆后门逃离,在小巷之间穿梭,身后根本没有追兵。
爱姬抱着步枪边跑边说:“这也太简单了吧,我都开始觉得政客是个高危职业了。”
“准备周密的刺杀本来就难以防范,没有追兵只能说我们运气好。”
“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这么顺利……”
耕太冷笑道:“井上那家伙把攘夷激进派武士都搭进来了,人多势众,必不可能失败。”
……
另一方面,西乡的军舰已经在东京湾靠岸,走海路的速度自然比陆路快得多。
聚集在港口迎接的人不少,西乡是东京的英雄,当年无血开城,让江户免于戊辰战争的战火灾害,至今仍能在上野的公园里看到西乡隆盛的铜像就能说明这一切。
他们仍未得知明治政府的重要官员不少已被暗杀,只是把西乡来谈判看作是西南战争的终结和重新走向和平。
……
下午。
穿着陆军大将黑色军服,手持军刀的西乡重新踏入久违地内阁会议大厅的时候,场面和他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数十平米的会议大厅,房间上位挂着象征天皇的红旗帜,左右各一面,红布上各有一个象征太阳的圆。
中间是一张占据房间大部分面积的方桌,铺设的桌布是网格式花纹,黑白红绿相间,桌面的布置是玻璃杯和茶壶。
天花板还是那盏华丽的吊灯,这个房间的布置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
不同的是人,内阁的议员,到场的人数只有坐在上位的内务卿大久保利通,身后的两名持枪警察,以及坐在左侧穿着海军军服的西乡从道(西乡隆盛的二弟,海军大将)。
西乡的身后则是跟着其左右手,别府晋介和桐野利秋,都是曾在新政府任职高官的人物。
子建以西乡保镖的名义被允许入场,也算没白白浪费在船上讨好桐野利秋所费的口舌。
西乡本来带着抗压谈判的心态踏入会议室,没想到是这么一番局面,坐在大久保的对位,桌子的另一端,“别来无恙啊,正助(大久保的旧名)殿。”
大久保的脸上布满阴云,那标志性的大胡子增加了冰冷视线的压迫感,用力拍了一下桌面,厉声斥道:“吉之助(西乡旧名)!这就是你所谓的谈判吗?你这是叛国!是造反!”
在大久保旁边的西乡从道,脱下帽子,眼神也充满对这个值得尊敬的哥哥的不解,“大哥,你说要谈,我们可以好好坐下来谈,有必要把伊藤君他们都杀了吗?这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西乡有点茫然,站于左右的两人也表情示意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道,你是说今天没来的人都死了?”
啪!
大久保再次拍桌,愤而站起指着西乡,失望地摇头,“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他们都是这个国家的栋梁!失去了他们,谁来建设日本的未来!你脑子被狗吃了?”
被冤枉的西乡也来气了,黑着脸说:“我做事光明磊落,在听你们说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事。难道不是你们的政策对武士的压迫太激烈才导致这个后果吗?”
警视厅给出的断案,确实是激进派攘夷浪士所为,在马车中被行刺身亡的右大臣岩仓具现,事发现场留下了《天诛》的信封,里面有攘夷派的檄文。
确实没有证据说是西乡派人干的事,毕竟攘夷派和西乡也是仇敌关系,是在戊辰战争中的结怨,这事大久保等人也清楚。
大久保整理衣领,盯着西乡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西乡从道说:“大哥,就算不是你亲自下令,那些攘夷浪士肯定也是听闻你揭竿而起后才决定动手,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国家已经容不下武士了呢?”
西乡富态的脸上此刻只有冷酷,“武士为了这个国家的重生流了多少血汗,作出了多大的牺牲,你们却过河拆桥。木户兄早就断言不可操之过急,你们不听。我说打朝鲜,给武士们找一条活路,你们也不听。现在落得这种下场,居然说容国家不下武士?容不下武士的是你们吧!”
维新三杰之一木户孝允现在已经处于脑中风的边缘而卧病在床,他无法再出席这场会议,本来他还是支持维护武士权益的。
大久保的胡子之间漏出的气息展示着他的咬牙切齿,以为自己已经把持大局,谁料十年布局一朝丧,也许那些死去的栋梁们有接班人,但交接工作需要时间,而现在西乡风头正盛,全国士族对他马首是瞻,局势并不稳定,“多说无益,既然是来谈判的,那就开条件吧。”
对于这些曾经的友人死于非命,西乡内心也不好过,一向正直的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功夫。
站在会议室角落的子建,穿着临时的陆军军服,这样的局面有大河剧的味道,立于舞台的同时也在反复推敲台词,要把话题引导向解除废刀令的方向。
西乡说:“我的要求很简单,给士族们找份差事,保证他们的生计,这对于平息局势也有帮助。”
大久保的声调再次提高:“你难道不知道,我废除士族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钱用在刀刃上?全国那么多士族,里面有多少好吃懒做的家伙你知道吗?被这些废物占着国家的资源,日本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西乡从道说:“大哥,去年颁布废刀令和迭禄处分之后,我们的铁路,我们的工业,我们的军事发展都有加速的迹象,政府总共就那么多钱……”
“别跟我说这些!”西乡厉声打断二弟的话,“建设国家可以慢慢来,但人没了,还能立国吗?一国之根是人民,立国之本是农业,西方那套肯定要搞,但可以不那么着急。”
现在看来当然是局限性的发言,但在当时,这也是一种主流的声音,代表开明旧贵族阶层利益的思想。
“简直不可理喻!”
这个国家有资格和西乡对喷的,也就儿时好友大久保,“西方国家就没有一个还保留旧贵族权力的,未来属于大炮和军舰最多的国家,我们已经比西方列强起步晚了,还有慢慢来的时间吗?你想重来一次黑船惨剧吗?”
西乡完全不退缩,指着门外喊道:“他们再敢来,我就亲自带兵把他们轰出去!军舰我们也有,怕他做甚!”
“你这个莽夫……”大久保气得大胡子发抖。
子建心想:这两个人原来是这样吵架的,算是开了眼界,但这样下去也不会得出个合适结论,最后九成是不欢而散,超立方怀表的倒计时都近半了,不能再拖。
于是角落的跟班上前,挺直身板,敬着军礼,说:“大久保先生,西乡老师,还有各位先生,在下有一愚见,不知道能否向各位浅述?”
只有一撇,大久保皱眉,“他是谁?这内阁议会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说着示意身后持枪警察,“把他赶出去!”
“是!”
“慢着!”
西乡喝停了走过来的警察,他心里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思路一转,放松坐姿看着大久保,“正助殿,有时候听听年轻人的意见也很重要。这位是大山兼助,我能拿下九州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是个有望的年轻人,就像以前的我们……”
示意警察退下,大久保摆出碇司令手势,盯着子建,气势逼人,“要是只会胡言乱语,就给我把命留下!”
心里一咯噔,子建被吓得不轻,但终究只是语言,比起和时魔对抗的生死时速,这还算是能顶住的压力。
来吧……到全局最关键的表演了,失败的话,也许世界也会因此走向破灭,给我冷静点,司徒子建,她还在等着我的好消息……
腿有些发抖,但好歹声线给稳住了,子建需要一些中二感来压制紧张,台词就是最好的开始:“首先表明在下的个人立场,我支持大久保先生的看法。”
这一句,就引来了西乡及左右两人的惊讶视线,那视线仿佛在说:你小子吃错药了?
大久保突然把紧绷了半天的黑脸放松下来,冷笑道:“这就是你押注的年轻人?吉之助,你的赌运还是那么差……”
“大山殿,你给我好好说话!”
子建被着稍稍缓和的气氛增加了信心,腿也不再发抖,“诸位稍安勿躁,在下有一言,请诸位静听……关于士族矛盾的问题,其实西乡老师的私学校就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答案。土地和钱,这两种东西当然不能再交还给士族,要稳定士族的情绪,最好的方式是给他们一个新目标,不一定是要打仗,那个目标可以可以是对未来的承诺。”
西乡从道摸着小胡子说:“对未来的承诺……仅靠一张嘴不太行吧。”
子建继续说:“在全国设立私学校,让一无所有的士族成为学生,期间要维持他们的生计,偶尔给点激励政策,把阶层矛盾逐渐转移到小群体矛盾,所谓包吃住练兵,甚至不给俸禄。然后用西乡老师的演说,也就是对未来争夺世界霸权的理想去掩盖他们对当前艰苦学习的不满,所谓贩卖理想,人可以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付出一切。就算之后诸位不打算侵略,那些学有所成的武士,难道就不能作为辅助政府的人才去加以利用吗?重点还是新政过渡期的灵活变通,倡导各自妥协一步,合作共赢才是解决之道。”
一口气全说完,子建鞠躬致谢。
一通现代观念的胡说八道把这几个近代人唬住了,两边都讨好是说客的基本修养。
西乡和大久保各自进行了思考。
最后是西乡先表态:“我没意见,正助殿,而且我有自信可以说服全国士族,你意下如何?”
大久保还憋着一股气,是对于一下子损失那么多核心人员的气,摇摇头,嘴唇周围的大胡子动了几下,“说得倒简单,现在士族们风头正盛,他们巴不得吉之助一举拿下东京,就像戊辰战争那样,我不认为吉之助三言两语能让他们停下。”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子建抬头把最后的台词说完:“大久保先生,在下还有一计……所谓过渡期,就是要按部就班地进行,政府只要把从士族身上夺走的东西还一点回去以表诚意,再配合西乡老师的人望,则大事可成。”
“你是指……”
子建把腰间绑着的军刀拿下来,横举着说:“最初夺走的是武士们手中的刀,这大概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现在是洋枪洋炮的时代,就算把刀还给士族,他们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在座的诸位老师都曾是出色的武士,所谓武士的尊严就不用在下去过多论述了吧。”
对已经是老政客的他们而言,区区武士尊严肯定比不上一个国家的未来,但不代表他们不明白自己的初心。
大久保仔细考虑了一番,再看着子建胸有成竹的模样,“你希望我解除废刀令?”
“对,只解除废刀令,其余保留,以后我们有法律,有枪和子弹去维护法律,刀,也就只剩下尊严的作用而已。”
西乡得意地望向大久保,一副游戏胜利者的姿态,“怎么样?正助殿,这年轻人还可以吧……”
大久保看了眼西乡从道,他点头表示妥协,如果其他议员还活着,或许局势没那么简单进行到这个局面,反对的声音一定会有,而且很强烈,但现在,自己已经是孤军作战。
过了数十秒,大久保终于作出了决断,“我尽快拟好文件,明天生效,吉之助你稍后就在外面向士族们提前颁布。”
西乡总算是重新取回实现政治理想的机会,走过去向大久保伸手:“交给我吧,正助殿。”
尽管很不爽,但初代内阁长官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和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