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多久？
在只有黑夜的世界里失去判断依据，生理时钟开始混乱，极度紧绷的精神让小明的双眼布满血丝。
这里是东京西郊野外一处废弃的木屋，每次把视线转到旁边的冰琥珀，那从中轴线一分为二的切痕，扭曲凄绝的表情，女妖天逆每那一刀仿佛直接劈在小明的痛觉神经中枢，刀刃上涂满儿茶酚胺。
平均心率居高不下，但不敢睡，生怕眼睛一闭上，冰就会溶化，妹妹也会跟着溶化。
门外有火光，传来一些皮鞋脚步声，随后是一把男青年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我烤了一只野兔，味道还不错。”
充血的眼角瞄向漏风的木墙壁，那是个蓝羽织的武士。
很饿，嘴唇干裂，自责的泥潭把追求体感舒适的脚步死死拽在原地，这是惩罚。
“不进食就没有能力去做任何事，振作起来，猎人。”
“……”
捉襟见肘的释放量，再给冰琥珀加了一层厚度，小明扶着木墙壁站起身。
门外，浅蓝色阵羽织的武士看上去是菊一文字凭依着装状态下的井上宗次郎，只是表情更为淡漠一些，把烤好的半边兔肉递过来。
“谢谢。”
小明接过烤肉，在篝火前坐下，可有可无的温暖感，在眼中摇曳。
蓝衣武士也回到篝火前，摆出一些笑容道，“放松点，附近我已经侦查过了，没有时魔，你需要休息。”
“你知道瘟疫他们在哪里吗？”
“往西边去了，第一个攻略地点是京都。”
“你不跟着去吗？”
“我的任务是在东京郊外搜寻落单的猎人，并指引他们跟上大部队。”
被烤肉的香味吸引，被一旁铁罐子里的水吸引，生理的饥渴感战胜了压抑的心情。
小明边吃，边打量这个温和的男人，“我该称呼你井上先生，还是别的……”
“M-H53，向战争骑士开枪的那个。”蓝衣男人正视小明，“你可以叫我53，和原型的区别是我并不好战。”
M-H是系列代码，而克隆人，小明对此一知半解，“这太疯狂了，在架空带里面还好，在现实你们应该不能正常生活。”
“……”
“恕我要反问一句，猎人，你的生活正常吗？”
一时语塞，但回答虽冷淡却毫无疑问，“作为学生，上学与同学相处，放学和家人相处，身处整个社会当与其他人联系，这就是正常。”
M-H53笑道：“但你们之间也有不少断绝联系的个体，例如偏远山区农户，例如落后国家的庶民，例如城市底层劳动者，例如性取向少数者，他们的生活正常吗？”
“……”小明皱了皱眉，说：“不正常，但这只是暂时的，会越来越好。”
“渴望与社会联系，渴望被他人认可，渴望被正眼相待，这样的正常就有意义。但对我们而言……不，对我而言，为了短暂的任务而生，战斗结束便离去，过多的交往并不会为这具个体积累意义。”
“就像瘟疫所说的工具人？”
“话虽如此，比起工具我更希望有人的属性在里面，和自律人工智能不同，我们并不以逻辑演算驱动，会表现喜怒哀乐同时持有创造性。”
“这话有些前后矛盾。”
此时，M-H53再次笑道：“看起来更像个人了对吧。”
挠了挠头，小明觉得手里的烤肉很不是滋味，“问题是你能轻易接受自己是个工具吗？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毫无自由可言。”
“恕我直言，你应该不介意从学校毕业后成为社会的一颗齿轮，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理想中。”
“这是本质问题。”小明和嘴里的肉较上了劲，“像工业消耗品一样被对待，和以人的形式活着肯定有所不同。”
“大概只有时间长短的区别，原型是个一瞬花火的男人，副本会继承这样的观念。”
回想起井上宗次郎的言行，小明并不反驳这句话，一时的热情只是浅尝辄止，提起铁罐喝了口水，“看来是我多嘴，还是抓紧时间和他们汇合吧。”
M-H53挑了挑眼眉，“不打算再休息一会？接下来的路还很远。”
小明看着破木屋，视线稍微多了些活力，“没时间了。”
同时，天空的倒数。
115/201。
已经接近一半，九州岛的红色光点已经全部熄灭，北海道的所剩无几，四国岛也七七八八了，就剩下本州岛的大片红光。
不难猜测出来整体的布局，小明向M-H53展示了怀表的立体投影地图，没说什么。
“……”考虑了一会，M-H53说：“瘟疫骑士向我们描述过各位的性格作风，这应该是圆桌9的猎人所为，不得不承认目前我们的效率不高。”
“这话由你说出来就离谱。”
蓝羽织男人嘴角有一丝莫名微笑，“无论如何，我们先去京都。”
……
宇治。
如果说哪里的日本传统味最足，宇治肯定有一席之地，京都一隅，昔日《源氏物语》的主舞台，至今仍是热门旅游地。
和幻魔随夜樱起舞的东京不同，宇治川近郊一侧的街道很安静，毫无人踪，早前的生活痕迹已露腐败之相，蛇鼠横行。
自东京郊外的歇息已过去数日。
吁～～
在河川前的桥头停车，M-H53敲了敲马车门，“王小明，看来不打倒她就不能过去。”
急忙下车，望向横跨河川的笔直木桥。
能让马车通过的宽度，身着短裙和服的少女立于桥头，鬓边左右各悬浮一柱蜡烛，冒起苍炎，照亮幽幽视线，发现了到来的猎人。
小明皱了皱眉，道：“她是谁？”
“宇治桥前，倘若百鬼夜行，那她大概是桥姬，京都人把她视作因嫉妒而生的妖怪，成双成对的男女过桥时会被拽进宇治川里溺死。”
对异国正经高中生而言意义不明的女妖，听上去和东京那有着大妖怪传说的两位相比有着格局上的差异。
小明见释放量无多，眺望四周似乎没有敌方的支援，把冰琥珀放在马车箱之后朝着桥头走过去。
“不知道她是什么类型的能力，ice的身体强化幅度不支持近战，能让我观察一会吗？”
M-H53出鞘向前，菊纹太刀于赤月下闪耀，浅蓝羽织随阵风起舞，看不出和原型的差别，“交给我吧。”
见只有一人上前，桥姬抬起和服衣袖掩唇而笑，声音尖细而滑调：“呵~，咱家好歹是中BOSS，居然不打算一起上，待会后悔就来不及了哦。”
时魔能说人话这件事，对最近才加入的两位猎人而言不算稀奇，M-H53架起刀，以凌厉的视线迈出迅步，“区区门番，我一人足以！”
疾速接近，但桥姬没有半分闪躲的意思，就站在桥头，与泥土街道只有一步之隔，武士的太刀纵然快准狠，却只能悬停在半空，明明眼前就是敌人。
那里有一堵墙，看不见的墙。
轻描淡写的尖甲利爪，桥姬瞄准了中门大开的武士心脏袭去。
既然有墙，就借助反作用力踩了一脚，以空翻拉开距离，M-H53旋转落地，视线中略带疑惑，“桥姬也有作为要塞守护神的传说，你身后的城市就是时魔的老巢吗？”
“对哦，你大可以绕路，就像之前那几位的做法，他们完全不打算在咱家身上浪费时间呢。”
“之前？”
桥姬把利爪藏回衣袖，背交叉双手在桥头踱步，“你们之前来了不少人，有些争吵，然后不少往大阪去了，只有4个人绕路上了音羽山。真是愚蠢，连咱家都不愿意面对，别的对手又怎么可能轻易拿下。”
M-H53挑了挑眉毛，“我认为他们只是打算从后面绕过来收拾你。”
“幼儿般的套话技巧留着骗自己吧。”桥姬再次掩唇发笑，“你们赢不了的哦，比起徒劳受苦，还不如就在这里陪咱家聊聊天，等倒计时结束之后一起归于虚无。”
咔！咔！
冰晶尖刺突然从桥头外破土而出，抬手张开五指的小明来到M-H53身旁，道：“我明明瞄准了她的脚底却偏移到屏障外，这和上次任务里的区域分割很像，也许我们需要此间之缘的凭依解决问题。”
M-H53压低了声量，“如果是这样，前往大阪的部队就是为了此间之缘。但既然能绕路上山，我们何不跟过去汇合？”
小明摇了摇头道：“第一次任务之后我想了很多，要怎么把这艰难的战斗当成一场游戏。作为游戏，没有毫无意义的关卡设计，肯定有些什么细节需要在桥的后面才能实现。”
“这只是猜测，我们或许有更加合理的方案……”脱口而出的逻辑反论，M-H53却想到了什么，愣了一下，反转了态度变得谦逊，“失礼了，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好好想想怎么通关。”
瞄了一眼背后的马车，马儿正在路边吃野草，小明再把注意力放在敌人的行走路线上，紧贴桥头却不曾踩过界线一步。
“53先生，你会为自己画地为牢吗？”
“不会，钻牛角尖得不到任何回报，要懂得变通。”
“时魔看上去拒绝做关卡相关的互动，也就是并非言语上的考验。如果说还有什么通关道具需要准备，我们也不会比瘟疫他们快。如果是纯粹的力量突破他们早就干了，等不到我们过来。所以剩下的可能性是……”
小明摸了摸下巴，此时女妖桥姬正趴在桥的护栏上看河川奔流，没把猎人放在眼里。
“镜子？”
下意识说出这个词，仅从生活经验而言，两侧的人隔着透明却无法逾越的屏障，那就是镜子，映照出来的不一定是镜像对称，也可以象征着内心的真实。
“镜子吗？”M-H53看着手里的刀，“我砍在屏障上的手感就像练习室里的混凝土墙，而且她可是能伸手穿过屏障。”
“在我看来，作为LV92的降临守卫，如果能够随心所动，刚才露出破绽的你已经被她杀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桥姬也受到某些限制。”M-H53点头称道，“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猎人。”
“问题在于屏障阻隔的到底是什么？”小明无意商业互吹，继续对谜题的推理，“我能想到，瘟疫他们有平井哥跟着肯定也能想到，想到了却依旧放弃了硬闯选择寻找此间之缘这种粗暴直接的方式通关，那肯定是全部人同时被阻隔的理由。你说她是嫉妒的妖怪，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感觉到有点道理，M-H53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曾有人向我解释过7种原罪的概念，但我作为克隆人，作为一件用完即弃的工具，也存在着嫉妒之类的原罪吗？”
小明突然侧脸道：“难道你就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嫉妒过井上先生？”
“……”
“抱歉，就像你说的，这只是我的猜测，实际上也没有验证的方法。”小明别过脸，回调语气，是在为恶作剧而致歉，“如果说我的嫉妒心，那大概是指建哥和圆桌9的其他强者，尤其是建哥，成为猎人的时间差不多，还是缺乏知识的素体，却总能成为关键先生，总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就算知道，存在就是存在，避讳也解决不了问题。
“王小明，我有个想法，也许能去验证你的猜测。”
M-H53垂下双手，浅蓝色阵羽织和菊纹太刀化作光点消失，解除凭依的他，身披如同监狱囚犯般的苍白色衬衫长裤，“有人曾和我讲过，如果能理解比较的前提就不再存在嫉妒，因为蚂蚁不会嫉妒大象，只会从大象脚边路过祈求别被踩死。”
“你想就这么赤手空拳过去吗？”
“带着原型的战斗风格才是比较的前提，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人类都不是，不去比较也就不存在嫉妒。”
哒、哒、哒
如百米冲刺，待桥姬反应过来的时候，举动超越常理的M-H53已经无限接近看不见的屏障，义无反顾的他，像冲进火场救人的消防员一般抬起双臂挡在额前，做好了承受冲击的准备。
“……”
啪。
最后一步，是踩在木板上的感觉。
过来了，就像一切尚未开始前的行人过桥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