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零姐的问题，男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静静地点起了一支烟。
他犹豫了一下，从碎纸机里捡起了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里边装满了一张张的照片和带着清香味的雪青色信纸。
【被我当场逮住之后，我原本以为这个女孩会害怕求饶】
【“大叔，”沙优她对我说，“既然被你逮到了也没有钱赔偿，那干脆你收留我来，让我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不要钱，只要能有个过夜的地方就好，拜托了！”】
【听到沙优的话，我有些意外——这个小姑娘的胆子还真是大啊，被人逮到之后居然如此理直气壮。】
【万一我是个坏人怎么办？就像新闻里报道的那样把她非法拘禁，逼迫她做黄色直播或者卖春怎么办？】
【如果想的更糟糕一点——假如我是那种恐怖电影里会把房客迷昏之后把内脏挖出来卖给黑市的变态杀人狂呢？】
……
听到“挖内脏的变态杀人魔”的时候，零姐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所以，你们真的同居了？”
“呃……同居吗？情人之间的那种算不上。”男人摸了摸脑袋：
“只能说，在和这个小女孩一起相处的几个月里，觉醒了父亲的本能吧……毕竟这是从小到大庸庸碌碌的我，头一次感受到被人需要的滋味。”
向零姐的方向递过信封里的一张张照片，男人微笑道：
“这张照片是我带沙优去游乐园坐摩天轮，这张照片呢，是我们一起去爬山的时候拍下的。”
“沙优还在的时候她说过不喜欢我抽烟，呵呵，老毛病了果然还是本性难移啊。”
看着照片上的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零姐理解地点了点头：
“就像一对感情很好的父女。”
“零小姐，你一定很好奇沙优她为什么会在外流浪，她的家人去哪里了对吧？”
男人咳嗽一声，烟是苦的：
“她的亲生父亲早死，母亲改嫁，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残缺的家庭中。”
“如果她的新家庭和继父能像对待亲生子女一样对待她，也许她还能度过一个正常女孩的少年时光，
只可惜遇人不淑，她的继父是纳博科夫笔下《洛丽塔》中亨伯特先生那样的家伙。”
“对养女下手的人渣畜牲继父，再摊上一个把亲生女儿当作拖油瓶的母亲。”零姐点头：“这样的家，任谁也无法忍受下去吧？”
“我很好奇，”零姐接着问，“这样一个不幸而柔弱的女孩子是如何成为一个出色的窃贼的？难不成是在离家出走之后遇到了高人指点？”
“……警官小姐，您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呢。”
某一天晚上，在继父变本加厉骚扰之后，她逃出了那个让她感到心冷的家。
像她这样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就连拿着身份证去打零工都没有人愿意收留，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毫不意外地，那个收留她的男人是个令人作呕的人渣，想要非礼，
不过戏剧化地，就在少女绝望地哭喊挣扎的时候，一位救星破窗而入——她打倒了那偷油腻的老山羊，并带她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
“那个带沙优逃离险境的人……是沙优的怪盗前辈吧？”听到小姑娘最终安然无恙，零姐长出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男人点了点头。
“那个出手救下沙优的姑娘比沙优年龄稍大，也是一位离家出走的流浪少女，只不过她的命运要比沙优可怜多了……”
【“吉田先生，您知道吗？那个出手救下我的小姐姐在第一次离家出走以后也希望遇到一位温柔善良的男人向她伸出援手，
然而轻信了陌生人的好意，跟着不熟悉的男人回家时，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痛苦与恐惧中被玩弄了三天三夜后，由于害怕惹上麻烦，那个肮脏的男人把小姐姐赶出了家门，像垃圾一样扔在了街头。
在我刚刚离开那个可憎的家时，我天真地以为自己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不需要伤害任何人就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当社会把人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犯罪，并不可耻！”】
于是就这样，同病相怜的两位家出少女，开始了漫漫地拾荒与流浪之路。
虽然她们偶尔也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每个人都清楚——那些脑满肠肥高高在上的官员与政客作威作福的资本，正是从像她们一样不幸的人手中偷窃而来的！
“好！振聋发聩！”零姐鼓掌，随即长叹一声，
“要是这孩子早几十年出生在赤军运动最活跃的时代，也许又是一个德田球一或者切.格瓦拉那样的风云人物。”
“哎？作为警官的您可是政府权威和法律的代言人说这种话真的合适吗？”
“吉田先生，”零姐问道：“可是，既然这孩子是和自己的小姐妹一起相依为命，那她为什么又会一个人跑出来在陌生的男人家里？
更让我好奇的是——在和你一起同居了这么久之后，为什么最后又不辞而别了？”
“零小姐，故事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在想：我先前所叙述的一切只是沙优为了骗取我同情心而编出的谎话？”
“不，如果只是为了一口食物和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她至少能像《警察与赞美诗》里的主角一样去坐牢。”
“和你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男人摇摇头：
“一方面是担心继续收留她会引起警方的误会，另一方面又害怕她继续去拾荒偷东西被人抓住打死。两难之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她赖在我家借着住下去了……”
【就像阴霾的云层中投下的一道天光，沙优小姐的到来照亮了我的生活。】
【有她的日子里，冰冷的房子头一次有了家的味道。单身汉的邋遢混乱的房间被整理的井井有条。】
【衣物洗的干干净净，晾晒的时候会散发出阳光的味道，被熨烫的整整齐齐。】
【午后的阳光下，看着这个洁白无瑕的女孩子挥洒着汗珠，脸上挂着纯净的笑容，我感到了深深地羞耻：】
【我想起了自己下班以后和狐朋狗友一起放浪形骸，在一个个陌生女人的床上醒来，想起了那些荒唐的日子。】
【虽然有着许多勾肩搭背的酒肉朋友，可记得我生日的人却只有这个和我朝夕相伴的女孩子。】
生日的那一天，我记得她捧着一大盆从路边采来的小花，装在花盆里，眯着眼睛对我说：
“吉田先生，你看看这朵长在阴暗里的的向日葵，因为遇见亿万星辰也无法比拟的阳光
只有阳光知道向日葵心中的秘密；也只有向日葵知道阳光将去哪里呢！”】
【那一天，我哭了，从小到大早以为自己已经被磨平了所有棱角变得圆滑的我埋在她怀里哭了。】
【光来到世界上，世人因自己的行为是恶的，不爱光倒爱黑暗。可光却并不将人遗弃。】
【从那一天起，我结束了那些昼伏夜出的勾当，和她一起，享受和煦的阳光和下午茶，放下过去，携手前进，为那些不幸福的人们，悲伤的人们，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们，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吉田先生，孤儿院的孩子们很喜欢你给他们你讲的故事，呵呵，那个小妹妹她告诉我说，长大之后想要当童话作家呢。”】
【“吉田先生，昨天我们去感化院的看望的小男孩给我们写信了，对，就是那个杀死了霸凌自己的五个同学的那一个……他说他想妈妈了。等他从牢里出去之后，他要洗心革命重新做人，因为生活还得继续。”】
【和沙优一起相处的这些日子，我意识到自己从前的生活是多么的没有意义。于是我把我们相识的经历，一起见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不幸福人们的经历和他们的来信，都收集起来想要写成一本书。】
【然而就在这一片祥和的平静背景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却在看不到的地方一点点地逼近了我——沙优的家人现在知道她和我在一起吗？沙优的姐姐现在还好吗？】
【虽然沙优她告诉我说她之所以想要帮助那些痛苦中的人们，是因为她希望自己也能像她的姐姐帮助自己时那样帮助更多的人。
可是，当我问起她为什么要离开姐姐身边的时候，她却总是三缄其口——那一定触动了一段伤心的往事吧。】
【某天下午，我记得那天下班的特别早——带着热气腾腾的团子点心，我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有个染着黄毛，穿着非主流服饰的青年从我家中走了出来。】
【我原以为他是以前欺负过欺负沙优的小混混，可当我注意到他风尘仆仆的疲惫神色与眉宇间哀戚的神色时，我终于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是一位承载着沉重口信的通告者，带来了令人悲伤的沉痛消息吧。】
【我并没有上前阻拦这个年轻人，只是放任他离去。当我回到家中时，果不其然，我看到令人心碎的一幕：】
【沙优的眼眶通红，头发凌乱，指尖夹着一张褶皱的信纸，显然不久之前 才刚刚大哭过一场。】
【以前我从未看过沙优哭泣的样子，哪怕是第一次遇到她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亦或是讲述她悲惨的家庭时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哭泣时的样子，总是淡淡地微笑着，使人忘记了生命中的阴霾与愁苦。】
【“孩子，”我放下手中的团子擦去她脸上的泪，“孩子，孩子你别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猝不及防地——沙优扑入了我的怀抱里，却并没有哭。】
【“有……有位朋友带着远方的消息找到了我，吉田先生，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无以为报。”】
【我不知道为什么沙优她会突然向我告别，无论我向她问什么她都不肯说。】
【那一定是一段非常痛苦的回忆，以至于一个字都不愿意提起。】
【我不知道离开了这里她还能去哪，难道回到那个可怕的家，还是再向以前一样四处流浪，拾荒，偷东西——甚至真的去做神待少女，向不怀好意的大叔出卖肉体吗？】
【与这个孩子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改变了我，就像照到心底的阳光，将我从沉沦中解救。】
【可当沉默良久的女孩再一次开口时，却问出了让令我无能为力的问题：】
【“吉田先生，因为弱小，所以有罪，便对么？
因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受到坏人欺辱就是受害者自己的责任，是这样吗？”】
【面对女孩的质问，我无言以对——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过去那个颓废而肮脏的社畜。】
【我知道我让沙她失望了，这是我的惩罚，我的报应，她要离开了了。】
【沙优说她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这对她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如果我不能帮她解开心结，她希望我能陪伴着她去做’十字路口占卜’向随便哪个路人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好。
“如果我能找到一个能让我心安的答案……吉田先生，我会在路灯下等着你呦！”】
“就这样，沙优离开了，这一去之后，便是杳无音信。”男人静静地叙述着故事的结局，香烟燃到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在迈入了一条小巷之后她再也没有出来，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她到底去了哪里？是找到了幸福的归宿？还是仍然在流浪？
也许，她是对骨子里仍旧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我彻底失望了，所以找了个借口，再也不愿意回来了吧……”
在沙优离开了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比如女孩的母亲和养父不知怎么地找到了吉田先生的住处，声称他是拐走女儿的凶手，甚至一度闹到他所在的工作单位，差点把他告上了法庭。
如果不是因为法院调查显示各方面证据不足，恐怕吉田先生真的会坐牢。
虽然那件事最终偃旗息鼓了，但心力交瘁，风评被害的吉田无法容忍单位同事的异样目光：
有人说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变态和诱怪犯，拘禁离家出走的少女强迫出卖肉体。
虽然对那些针对自己的流言蜚语无所谓，但他无法忍受沙优被那些冷漠的人们用“游女”“公交车”这样的话嘲笑那个可爱的姑娘。
“哎呀呀，真是太傻了，才刚安定下来就又要去不熟悉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呵呵，留下过两次’前科’的我应该很难被雇主所接受了吧……”
听完了男人的故事，零沉默了很久，默默地将信纸与照片揣回包里：
“这是寄托着爱与善意，成长与顿悟的故事……它的归宿不该是碎纸机。”
“吉田先生，”零姐突然笑了，“您的这段经历让我想起了一本世界名著，”
“啊……哈哈，随手记录下的流水账居然得到了世界名著的评价吗？”男人哑然失笑。
零姐注视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眼中涌现出善意。当她倾听着男人叙述的故事，回忆着作为老师的他用温柔的声音劝服千夜爱丽丝时，她会心一笑，想起了塞林格名作《麦田里的守望者》的结尾段落：
“【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
而我呢，就站在那混账的悬崖边。
要是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是在往哪儿跑，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因为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护着我所挚爱着的人们。】”
无论是千夜爱丽丝还是那个叫做沙优的女孩子，都在一对温暖的臂膀守护下，走回了璀璨星光下的光明大道。
“吉田先生，很抱歉我对你撒了慌。”
零姐毫无廉耻地点头承认道，
“我并不是来录口供的，也不是什么警察，而爱丽丝小姐也没有失踪。”
“……”男人哑口无言，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零姐将那张照片塞入怀中，微笑道：“吉田先生，谢谢你的酒。
如果你还有和她再重逢的机会的话，我会让她知道那些你蓄怀已久而又不敢表达出的心意。
感谢你能在一个孩子最有可能走上弯路的年纪里，用最大的耐心与温柔帮助她走出迷茫。”
像来时一样匆忙，零姐的身影从窗户一跃而出，只留下胡子拉碴的男人孑然一人。
还能在见面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两条街开外，信心满满的零姐已经拿出手机，拨打了黑心老板娘的电话：
“缇欧娜，我想我已经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请通知灵均筹划开始前的准备工作。
你问我故事的主题是什么……我想，大概是爱与拯救吧。”
仰望满天星河，零回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眼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女孩，语气既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默默地祝福：
“愿你眼里藏着太阳，笑里全是坦荡。
在这个薄情的世上，深情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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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关于剧情副本中的角色名称来自何处，相信各位读者已经知道了。
在《剃须》原作的基础上加以自己的理解与结构，重新完善人设，书写了一个温暖而充满积极意义的结局。
“愿你眼里藏着太阳，笑里全是坦荡。
在这个薄情的世上，深情地活着。”
这句话送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徘徊的少年，前程似锦的青年与找回初心重活一声的中年人们。
笔者在书写这篇故事时，是笑中带着眼泪，提笔写上最后一个字的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