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诸般曲折后,零姐终于找到了那个曾经有着阳光般温暖笑容的女孩子。可是现在的她脸上没有微笑,只有寒冬般无情的漠然与冰冷。
消瘦的身体,忧郁的眼神——左手手腕上,暗红色的血滴像沉重的雨滴一样淌落。
割腕自杀而死的吗……
看到这副景象,零的瞳孔微微一缩:
难以想象,在她离开了爱丽丝的班主任之后,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怨灵的样子……
“对你来说,这孩子只是个路上偶遇的陌生人,”少女的幽灵缓缓开口了,声音空洞而冰冷,“明明自己都快要被契约灵的诅咒杀死了,为什么为一个陌生人付出这么多?”
少女看了眼桌上的照片,叹了口气:
“你明明已经赢得了和契约灵的第一场游戏,可为什么仅仅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个故事,就要为素不相识的人赌上性命?”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一个因我而死的人……
呵呵,真是傻瓜,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成全别人的幸福吗……”
零姐听着沙优的自言自语,她听到对方口中提到的人,猜测在危难中收留了她的义姊。
零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零知道:她的悲剧只是神待少女的个例,然而罪恶则是共性——这样的事情并非少数,面对柔弱无助的流浪少女,像吉田先生那样的善举才是个例。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沙优的质问,也许会用大义凛然的道理劝她放下仇恨——但零并不会这样做。
未知他人苦,莫劝人大度——没有经历过他人的苦难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其他人指指点点,正是零最深恶痛绝的行为。
“孩子,你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呢?”没有了冰霜死气的侵蚀,零的语气轻松了些:
“我不是圣人,没有天天跑出去拾金不昧见义勇为的义务。但既然让我遇见,我至少要听听他们的故事与愿望
也许这早已于事无补,也许也不一定每次总会有让人满意的结果——但对这种事,我的态度本来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零告诉沙优,短短相处的几个月里,那个曾经沉沦在物欲中的男人身上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
洗心革面,男人了开始新的生活——面对爱丽丝的爱慕与表白,男人的关怀与理解让少女从失去父母的痛苦中幡然醒悟。
“人心中的善意是一颗种子,随手将她撒下的时候就一定要期待开出多么绚烂的花么?
就像你并不知道,一次无意中的相逢,竟然会给一个醉生梦死的社畜带来那样大的改变,让一位原本可能会堕落沉沦的少女重返正道。
追根溯源,这一切善行背后都有其他人的善意,——其中有你,也有向危难中的你伸出援手的人们。”
听到零提起曾经收留照顾了她几个月的男人,幽灵少女的悲伤稍微缓和了一些。
“如果姐姐的心胸能和你一样开阔一些……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是吗……她死了吗?”
虽然先前就已经猜测沙优的离去和自杀与和她相依为命的女孩子有关,但真正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心底一沉。
“也许我能帮你,放松一点——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零小姐,”少女幽灵的手腕依然在淌血,然而她恍然不觉:“您……一定从那位收留我的先生那里听到我们的事情吧?”
“混乱的家庭关系,贫困,社会与学校的欺凌……像我这样离家出走的孩子还有很多很多。”
少女幽灵望了眼趴在沙盘上不省人事的爱丽丝,目光中闪过一丝羡慕又瞬间变得暗淡:“虽然失去了父母,可爱丽丝小姐还有爱她的姑妈,愿意原谅她的错误,包容她的痛苦……
然而我的母亲和继父还活着,可我从来都不希望自己是他们的女儿……呵呵,要是我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许会比现在还幸福一些吧。”
回忆起姐姐的事,少女幽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零小姐,虽然我们离家出走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可姐姐她是我们中最不幸的……
经济危机,父亲因为经商失败上吊自杀了,母亲改嫁——可是母亲嫌弃她是个累赘,也不要她。”
“她的家里还剩下奶奶和她自己,可奶奶有白内障——她没有办法,只能靠捡垃圾和政府的政府的一点低保过日子……”
“零小姐,”少女的幽灵情绪低落下来:“我记得我和您说过了吧,姐姐的父亲原来是经商的,对吧?”
“美丽的面容是上苍赐予女孩的珍宝,可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孩来说,又是不幸的根源……父亲破产失业,母亲改嫁之后没有人照顾她,学校里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她们说她是缘交女,是公交车,**和贱人……”
“高中勉强读了一半读不下去了,奶奶的病也越来越重,没有其他办法,姐姐只能退学了。”
“嗯,我想问一下……”零姐耐心地听着:“政府每个月发放的低保至少也有六七万日元吧?这个,比我每个月的固定收入都还要多一点呢……”
“可是,姐姐的奶奶生了很重的病……花钱买药就剩不下什么了……”
“没有钱,妈妈也不管她,没有成年拿着身份证也没法打工,再说那点钱也没有办法给奶奶买药治病。”
“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之下,姐姐只能出卖自己仅有的身体。”
“光靠出卖身体也没有办法活下去,那怎么办呢……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只能从’客人’那里偷东西。”
“姐姐很聪明,她自学成才,学会了开锁,经常能得手,偶尔会被发现……不过就算是被盗了,那些色狼坏大叔也只能自食苦果——毕竟收留流浪少女这种事,本来就不是被法律所允许的啊……”
也许是因为已经变成了幽灵,沙优的声音空洞无比,像是讲着陌生人的故事: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逃出家门,在大街上徘徊。”
“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没有办法,只希望有好心人愿意收留我一个晚上。”
“可是我的运气真的很不好,我遇到的人是个人渣,他抓住了我,想要欺负我——如果不是遇到了姐姐,可能已经遭到毒手了吧……”
“是这样,我明白了……”零缓缓开口道:“是她收留了你,对吧?吉田先生和我讲过,偷东西的本事也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是啊……至少在姐姐那里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少女倔强地抬起头:
“虽然我笨笨的一开始什么也不会,但我真的有在学,很努力地在学。”
“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离家出走的孩子,都是和我一样,被姐姐捡回来的……
虽然只能靠拾荒和偷盗为生,但至少有一点像家的样子了……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回到那个家了。”
有人说已死之人最为恐惧的便是回忆,回忆那些生命中美好却再也无法回头的珍贵记忆,沙优和零谈了很久很久……
她告诉零,在她们住着的那条街,楼下有个便利店小哥暗暗地憧憬着姐姐。
他说他不在乎她的过去,也不奢求能和她进一步发生些什么……
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和她一起,守护那些冲向悬崖边的孩子们。
“我很希望,美丽善良的姐姐能够得到幸福——我想想过假如有一天我长大了能够养活自己,报答她的照顾。”
“不光是我,每一个孩子都是那么想的。”
“可是后来人越来越多了,那一点点救济金也不够用了,没有办法,除了去偷东西以外也没有别的收入来源……”
“可是人都会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的一个同伴在逃跑的时候被警察给抓到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向警察供出我们的事,可我们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自打这件事以后,姐姐再也不允许我们出去偷东西了——可每一次她回来的时候都能带着钱,带着食物。”
“姐姐没有说她去做什么,可是在她的脖子上,胸口上,我看到了被烟头烫伤的疤痕,我知道她又做起了从前的事。”
“我很难过,也很痛苦——但是我没有办法。
假如被警察带走的话,又会回到那个噩梦一样的家里吧……”
“所以……”零迟疑着问道:“你不想让你的姐姐重新做缘交的事情,所以离开了吗……”
“后来我告诉姐姐——我不想继续停留了,我已经拥有了能够独立生存下去的能力,我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在离开前夜的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去看星星——那是沙优从姐姐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妹妹,小时候妈妈要走的时候,我在后边边哭边追,可是妈妈没有回头。”
“我其实很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自甘堕落,厌恶自己的弱小,想要远远地离开这里,不顾一切——可是看到你们在后面追,我就觉得自己走不了了。”
“’姐姐’,我问,’你不怕我离开之后忘了你吗’
姐姐说:忘了最好。”
“可当我问姐姐她会不会忘了我时,坚强的姐姐哭了,她说她忘不了:
“无论何时,都要做一个心中有爱的人。
只有这样,无论何时,才不会失去前进的方向。”
第二天晚上,沙优没有把自己离开的消息告诉除了姐姐以外任何一个人。
当然,除了楼下暗恋姐姐的便利店小哥。
“我要走了,我怕我再回头就真的走不了了。”沙优向小哥交待自己离开后的事情:“照顾好其他弟弟妹妹,照顾好奶奶——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成为自立自强的人,就绝对不回来!”
带着不多的行李,沙优感觉自己的肩膀沉甸甸的,她感觉自己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依赖别人照顾的柔弱小女孩了——
直到几个月后,暗恋着姐姐的便利店小哥带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沙优你知道吗?”便利店小哥对我说,“在你走后,你姐姐怀孕了。”
“孩子不知道是谁的,可我也没法不管不问,于是我拿了一点钱想问她去做人流够不够。”
“我记得在临走的时候她骂我是个沙币,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拿着我给的钱买药自杀了——这封信是整理她生前遗物的时候,让我带给你的。”
【妹妹,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去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了吧。
奶奶死了,妈妈和亲戚收回了奶奶的那套老房子。如今一无所有的我最挂念的,就是远在天边的你了。】
【我希望能用我的努力,为那些和你我一样不幸的人带来一点点的温暖。】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能尽力让绝望中的人们,受苦的人们去学会发现爱,释放爱,接纳爱。】
【但是我没法改变这个世界中爱的浓度,受欺凌的人依然遭遇校园冷暴力,被孤立的小孩还是不能交到朋友,家庭破碎的少女依然无法体会到家的温度。
假如生命真的可以重来,我希望来世的我能够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如果把这封信带给你的便利店小哥还没有走的话,请告诉他——其实我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让你受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