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初阳正艳，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些许热度，兴许在春天来了的同时把他的好亲戚留下喝茶了，如今满街仍是穿着夹袄的人群。大概是风紧，不少人都裹挟着身子直打哆嗦。不过相比于寒冬现在已经好了许多，更何况这里是南诏，气候很快便会温湿起来，还没有因天气而毙命的乞丐流民暗自庆幸又一年的残喘。
年关过后，城内的诸多店铺陆陆续续开了张，有一家在城外不远处的早点摊此时的生意也是十分红火，升起的炊烟久而不散，在摊旁有几张圆木桌可供出城的人，来吃早点的人暂时歇脚。
在早点摊未过三十尺处，有一拨看上去是流民的家伙蜷缩着，时而望向这里，这里的人时不时有些厌恶的望向那边。只是在这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混杂着一个鲜明的存在，看上去是一个女孩，模样精丽，只不过满面风尘，身上的衣饰用的是很好的料子，若未被尘土所污应当是青云加饰的绸缎，许多人也是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孩会混在这样的人群中。
“落难贵族。”所有人都在心中升起了这样的字眼。
虽然这么想着，却没有任何人对其施以援手，毕竟你已经落难了，就算不落难又能如何呢。大家都不是圣人，天下这么多穷人你也救不活，看到归看到，默哀归默哀，默哀完了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一位坐在圆木桌旁的青衫儒士低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摊主大叔见周围的人渐渐变少腾出了空子，从蒸笼中取出两个馒头望向少女所在的人群挥了挥手，大多数流民对此视而不见，少女不知道是在向她挥手，直到身旁的人推了她一下，她犹豫了一番才向早点摊走去。
摊主的笑容很温和，拿着馒头的手伸向少女“来，一定饿坏了吧。”
少女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接去那两个馒头，片刻后她低声问道：“我可以分给我的同伴吗？”
“当然可以了，我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不过，”摊主润了润嗓子“任何东西都是要用等价的东西来换的你是知道的吧。”
少女有些愣神。
“你只要留在这里，这些馒头就可以随便吃了，包括你那些朋友，都可以不用饿肚子了。”摊主缓缓解释道。
摊旁有人对此感到不适，却未多说什么。
少女却是不知道摊主所言何物，迷迷蒙蒙间似要答应。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旁，是一名约莫及冠的青衫儒士，他从袖中扔出了五枚铜板说道：“这些钱算是我帮她付了。”
摊主有些错愕，想要再与这位青衫人周旋一二，这位却已从摊主手中拿过馒头递向少女，并不理会他的言语，少女不知道该不该接。
“吃吧。”青衫人柔声道。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的驱使下，少女小心翼翼的接过馒头，有些欢欣的跑向她的伙伴身边。青衫儒士走近了少女身边，却见她将两个馒头掰成几块分给周围同伴。
其实心性不错。
青衫人如此想着，只是他可以帮助少女一时，却无法将她一番教化，今日过后，也便风随风了，待少女吃完了东西后，他缓步走到少女身旁蹲下身来问道：“你可愿随我一道。”
少女似是听出了对方是要带自己离开这里的意思，有些畏缩。
青衫人感到有些尴尬，但自己毕竟也不能强人所难，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强迫他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实则不一定好，既然不愿意的话，那自己差不多也要离开了，只是临行前还是得去敲打一番那个人，实在不行的话只能……
突然，他的衣袖好像被人拉了一下，他低头望去，却是刚才那个女孩，只听她嗫嚅道：“我……我跟你一起走。”
方才她好像与她同伴说了些什么，突然间就回心转意让青衫人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愿意走了也是好事，他望向她同伴的方向，看见那边有一只手在朝这边挥摆着。
青衫人点头示意。
待那拨流民为转移阵地而朝城门走了后，青衫人轻拍了拍少女的肩头，转过身朝反方向走去。
刚刚饱餐少女其实挺享受这样的饭后散步时光，但此时笼罩心头的却是离别的伤感。
青衫人问道：“你叫什么？”
“恩？”少女有些疑惑。
“就是名字。”
“恩……应该是叫月莳吧。”少女思索了一会说道。
“为什么是应该呢？”青衫人有些奇怪。
“那个……好像是这么翻译的。”少女摆弄着衣角。
“翻译？”青衫人说道“怎么翻译的？”
少女停下了脚步，用手指在泥土中划出了两个蝌蚪状的字符。
“我看看，”年轻人弯下了身子，待他看到文字时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却已万分震惊【**，这不是翼人族的文字吗？！】
“那，月莳，你今年几岁了？”青衫人问道。
“192岁。”月莳抬头，刚刚有些胆怯的她现在的语气中竟含有小小的骄傲意味“再过八年就成年了。”
若是旁人如此说，青衫人只会当他是疯了，在见识过少女的书法后他已确定了面前的少女确是翼人族一氏。一般来说，翼人是不会主动外出的，就算有流放那也不可能将还未成年的女孩流放，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孩子是偷跑出来的。
没想到刚上任就要处理这种问题，青衫人抚了抚额。
他转念一想对少女说道：“我的名字是林胥，现在要去不远处的县城任职，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现在不已经跟你在一起了吗？”少女疑惑道。
“这样我就放心了。”林胥复继续前行“月莳，你是哪里人呢？”
“我啊，住在一座很大的岛上面，这座岛是浮在空中的。”月莳的眼睛突然一亮，说话也不像先前那样嗫嚅，很是兴高采烈。
林胥却听得一脸懵【这不是离家出走的吗？怎么把事情随便往外报？】
“那，月莳，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林胥继续问道。
听到此话，月莳明显顿了顿，神色萎靡，点了点头。
【真乖啊……】林胥感到有些麻烦。“那如果说我要把你送回去，你觉得怎么样？”林胥问道。
“不要，”月莳摇头，“我绝对不要回去！”
看着少女这样坚决的态度，林胥也有些惊讶。
少女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地捂住了嘴，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无妨。”林胥挥了挥手。“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最近就在这住几日吧。”
不远处城墙的轮廓渐渐在眼中浮现，而他们便也是往那个方向而去。
良久，少女低声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出来吗？”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有何必要问呢？”林胥笑着说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是好事，虽然想法内容的好坏是另外一回事，至少我确定你所想的内容并不坏，这样也就行了，其它，我没什么好问的，硬要问的话，我只能问你今晚想吃什么了。”
“谢谢你。”月莳说道。
“这没什么。”林胥答道。
二人所前往的城市名为“青河城”，这里虽不是省城却因为边关贸易格外繁华，一路上商人车马络绎不绝，城中没有坊市分界，更没有宵禁，故而平日里也是繁华绝类。
月莳有些好奇的看着路上的往来，好像她生平就未见过这些东西一样。
林胥看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他注意到了月莳对有些东西很是喜爱，只不过大概是觉得无法开口吧，他走上前去问小贩买了一串。
待林胥将糖葫芦递向月莳，她突然有些惊慌，“那个，大人……”
林胥闻言皱眉“跟谁学的，叫我名字就行了，这个，毕竟你我刚见面不久，这个就当见面礼好了。”说完，他神秘一笑“这个不是送你的哦，见面礼是要互相赠送的，等到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就补上我那一份好了。”
月莳闻言有些不知所措，但林胥伸过来的手强硬的要求下，糖葫芦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林……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恩。”林胥点了点头。
“我……我一定会给你见面礼的，那个……我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吗？”月莳嗫嚅道。
“你把省略号去掉，我们就是了。”林胥笑道。
“嘿嘿，”月莳边走边发笑起来，她望向手中糖葫芦，火红的山楂被淡黄的糖浆裹着，她没见过山楂，自然也不知道外面的是糖，不过她确实好奇这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她一口咬了下去，挺甜的嘛。然后，“好酸。”
“哈哈，”林胥也忍俊不禁“很正常，一开始会吃不惯，但是再多吃几颗就能吃出感觉来了。”
月莳望向手中的东西，内心已经有了些许阴影，但回味起来又忍不住咬向下一颗。
“看吧。”林胥说。
月莳心中有些不服气却是认栽了，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奇怪自己怎么和一个相识了半天的陌生人熟络了起来。
“今天好像是春神祭的最后一天，如果顺利的话，今晚还有庆祝活动。”林胥想了想今天的日期随口说道。
月莳似是会意到了什么，两眼放光。
“不过现在，先去将客栈打理好，之后想去哪我都陪你。”林胥有些无奈道。
月莳直不住的点头。
二人入住的客栈名为“安福”，所住的地方是有两间睡房的小套间，价格相对于普通的房间自然是贵些，将住所收拾好后，二人也就出了客栈，顺随了街上的人流，约莫已是酉时时分，天色渐晚，街上已是灯火如云，绚丽璀璨。
青河城与寻常制式规格的城市不同，以十字路将整座城市划分为四个区块，在四路交汇处也就是城市中心有一个中央广场，此时以广场为中心，华灯靓丽，向四条街蔓延开来。而在通路的街上，一家又一家店铺林立，吆喝之声此起彼伏。
少女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场景，望向哪儿都是神采奕奕。
“其实，如果你去过京城洛阳的话，那边的例行祭典比这里还要繁华。”林胥开口道。
月莳其实觉得此时的春神祭已经算是她此生见到的最壮丽的东西了，按照她的想法感觉再繁华也繁华不到哪里去吧，心下当然是享受眼前最重要了。
先前进城的时候，林胥带她去城中店铺换了一套新衣，和原来差不多了的款式，在客栈中沐浴一番后，身着青云衣饰，言笑晏晏，煞是动人。
虽然之前月莳看上去束手束脚，但毕竟少女心性，看见喜欢的东西还是会很开心发出尖叫，就像附近一处戏台正在上演一处叫“东厢记”的戏，讲述的是穷苦书生与贵族小姐之间的故事，初始男女情爱的月莳竟也沉陷其中，看得林胥也是一脸无奈，只不过，看着月莳开心的样子心下会有一丝温暖，这才认识多久，自己把她当闺女了吗？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貌似自己也没有多老吧。
戏台的戏结束了后，月莳的心情有些低落，周围的人都走散了后，她还恋恋不舍的站在原地，一个正在收拾场地的工作人员发现她站在原地有些关切的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没什么，”月莳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这人竟然是之前在演书生的戏子“我在想，作为一个书生那个人到底喜欢什么，为什么那个小姐说什么他都觉得很开心的样子。”
“汗，那还不简单嘛，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当然连对方的全部都喜欢，爱屋及乌嘛。”戏子笑道。
月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么说小姐是有喜欢的人了？”戏子趁着闲暇时间问道。
“喜欢，应该说不上，但是是朋友关系，他之前送了我一件礼物，我也想回礼。”月莳说道。
“那么，就一定要惊喜了，一件最普通的东西如果有惊喜的话，也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我演的戏，这类戏词也演过不少，如果对小姐有所帮助那是再好不过了。”戏子笑道。
林胥在不远处只看见月莳在戏后与那戏子搭话，正为她变得活泼而感到欣慰，突然见她兴冲冲往自己这边跑来。
“能……借我点钱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别扭。
“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了吗？”林胥笑着将钱袋递了过去。
她郑重其事的接过钱袋，在远去时却是向林胥说了一句“不许偷看啊。”
林胥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尊重了月莳的想法，自己只要知道她的确切方位就可以了，没必要在意那么多。
他望向天边，一如既往的深邃，只是在今天多了几分热闹与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