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光华闪过,撕破黑暗,呼啸风声,不带一丝感情,没有一瞬的犹豫。
就像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样,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
很简单,很单纯。
然而……
这样的绝快,绝不是一般的人能挥出的。
而这样的强劲,也不是一般的人类能产生。
在那个时候,她——爱丽丝——甚至有一瞬的错觉……「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她真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也并不是害怕,只是条件反射。
她真的已经觉得很没所谓。
她只是想回到那房间去而已。
有些遗憾。
觉得不能回到那房间的她有些遗憾。
然而,给她惊异的。
断掉的,却不是自己的头。
因为她发现自己还活着,思想还在继续进行。
她发现自己毫无事情的时候,她张开了自己的眼睛。
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牛头人张大了眼睛和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的胸前有一个大洞,很大,很圆,堪称完整的、完美的圆形大洞。如果再多一分的话,说不定就是胸斩的程度。
牛头人倒了下去,一阵耀眼的红光闪过,然后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的叔叔的面孔。
她总算是明白了。
这就是所谓的得到的力量吗?
历代魔王的庇护。用鲜血所换来的力量?
该怎么说呢?
出乎意料么。
她不禁有一瞬间想过这个问题——是因为献祭没有完成么?
可只是一个动作就把得到的力量化解了,而且,还是完美的化解。
真的只是因为献祭没有完成吗?
她这时才突然理解为什么勇者每次都能打到魔王呢,因为恶魔很弱小呢,尽管装得很强大,实际上却很弱呢,连人类都比不上呢。
「接下来就是我了吧?」
她连这样想的心思都没有。只是想往上面去。用自己的力量,往上面去,往那个房间去。
但是,勇者绝不可能让魔王这样做的。就像传说中的魔王与勇者的战斗一样,从来都是至死方休,还会破坏掉很多东西。
那个男人拦住了她。
把长刀插在土地之中,然后,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嘴巴在蠕动着……缓慢的,又有点张口结舌的样子——在说着什么。
只可惜,她听不见。
她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面前这个大叔真的很怪,给人很怪的感觉。
不像是传说中的勇者那样。
强大是强大。
但就是给人一种很怪的感觉。
有味道,身上的味道很怪。不像是臭味,也不像是汗味,更不像是血的味道。
不懂。
很反感。
想要挣脱,从他的手里脱出。
甚至,有想打他的冲动。
明明什么都做不了的。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却不知道为什么的那股冲动。
她想要抬起手来。
勇者忽然放开了手,一只手提了起来,迅速而快绝地砍了下来。
咔哒……没有痛觉,然而,片刻之后,她失去了意识。
死……了?
「……还是死了。」
她还以为自己死了。
可是,当她有了意识的时候,当她清醒过来,看着周围的状况的时候。
她知道了,自己并没有死去。还活着。
是杀死了自己,然后走掉了吗?
有种很庆幸的感觉。
勇者终究是没有杀害魔王。魔王终究是活了下来。
可是,转头之后,她发现了——
还在。那个大叔——勇者还在。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坐在边上,拿着长刀,并没有把玩,也没有在进行大规模破坏。而是像睡觉了,以竖着长刀的姿势,双手环抱着,呆滞不动。
但如果说他是睡觉的话,她不相信。
他大大地睁着眼睛,很有力的样子。
不是说所有人睡觉都是闭上眼睛并且安息一样。
可是,她确信他是睁着眼睛的,在自己发现的时候,他的眼睛闪动了几下。并且,身体微微地动了一下。
但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他没有动,就那么看着她。保持着姿势。
她知道了,不是放过了自己,而是一直在看着自己。刚才的他,只是把自己打昏了而已。
真的不像勇者。
明明魔王就在自己的眼前,却不动手杀害。
难道这个大叔并不是勇者吗?
可那身装备除开勇者之外也不会有其他的人有吧。
她有些奇怪。
就在这个时候。
他动了。放开了怀抱之中的长刀,长刀并没有落下,反而违背了重力竖直地悬浮在空中。
这一下,她确信了他就是勇者。
人类之中,是不会出现有魔法的器具的吧,就算是出现,也是异常低级的,怎么会有这种违背了他们人类坚信不疑的所谓「科学」的神器?
然后,随着长刀被放开,她看见了男人的双手挥动着,手指随着动作,迅速而利落地卷曲,伸直,变换方式,似乎在做什么动作。表达了某种含义。
如同僵直一般。
她愣了十几秒。
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女仆长的话。
「殿下,你知道吗?在我们人类,即便是不靠语言也可以传达出某种特殊而重要的信息哦。像是我喜欢你这样的,应该这样表示。知道了吗?这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哦。」
看着男人手中变换的动作还有男人忽然蠕动的嘴巴。
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她不自觉地也动起了手指,表达出某种含义。
「我很好。」
做出之后,两人都是一愣。
她很吃惊,是当然的。因为勇者做出了肢体语言。
虽说肢体语言本来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为了让那群少数不能开口说话的人创造出来的奇迹。
但那肢体语言也只是为了那少数。
难道眼前的大叔——勇者也是那少数吗?
他刚才蠕动着嘴巴,不是在说什么话吗?他具有语言的行动力。很明确的。可说话之前,用肢体语言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理解还不止这一点。
因为勇者做出的肢体语言的大致意思是——「你没事吗?还好吗?」
不理解。
他在担心自己?
为什么?
他不是勇者吗?从古至今,征讨恶魔,让恶魔遭到灭绝一般大难的勇者吗?
为什么那样水火不容的敌手在担心自己?
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过眼前的大叔是否真是勇者。
还有,他又在因为什么而愣?
在惊奇什么?疑惑什么?
她沉默了。
觉得和印象之中的大难有所不同。
她有些慌乱。
不知道是因为看到的这勇者和传说的不同而慌乱,还是因为找到了可能是同等于自己状况的人居然是最大的敌人而慌乱,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那一刻,她不知道如何反应。
只是觉得这眼前的大叔很不妙。很不妙。直觉之中有某种强烈的东西觉醒。
勇者好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嘴唇动了动。
她还以为大叔在说着什么话,可是,他又动起了手指。
「你的身体真的好吗?确认一下。」
疑惑着。
她还是看了看。
连衣裙有些破烂。但仍然能够遮蔽身体。
身上有些伤口。但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有类似于人类布条一样的东西缠绕着,她看不到准确的伤势。
事实上,在恶魔城里面,只要是不危害到生命危险的伤害都会很快愈合,因为恶魔城里面含有高密度的魔力粒子,对于恶魔来说,那相当是人类的能量必不可缺的一类的存在。
也是因为这样,大多数的恶魔不需要吃饭不需要食人也能活下来。只不过,会没有多大的力气而已。
没有痛的感觉。
但靠着意识这样的程度,她能感受到算是大好的程度吧。
不知道这出奇的勇者到底是出于什么意图呢。
虽然有些好奇。
但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因为,她知道,勇者终会如同传说中那样灭绝恶魔。就像传说中那样,终结神话的……对于恶魔来说是最可怕的恶魔。
这个时候,她已经注意到恶魔城堡没有颠簸,没有震颤。
很远处的出口的光亮斜射进来,在黑暗之中形成不少的残影。
似乎在昭示着什么,终结已经到来了吧。
该怎么说呢?
是没有良心吗?
还是说不在意呢?
还是说像是不能反抗命运呢?
她站了起来。
她开始走。
要趁被杀害之前,到达那房屋吧。
勇者又站在了她的面前。
指挥手臂和手腕,手指,做出了动作。
「你想上去?」
她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这里很危险,小心。不要离我太远。」
——他接下来表达了这种意思。
然后。
教导小孩子一样的语气的话。
「知道了吗?」
像是等待着回答。他垂下了手臂。
不知道为什么,这大叔好像是保护自己的人一样,像是曾经照顾自己的姐姐。居然发表出了这种言论。
「你不杀我?」
她做出了回答。
勇者露出了一瞬的奇怪神色。继而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不会。」
她不想问为什么。
不管说什么,那些问题都在勇者的念想之间。
她只是想问。
她只是奇怪。
「你——是谁?」
勇者的眉毛一动。嘴角咧开来,居然是笑意。很爽朗的,和他那种浑浊脏乱的大叔外表截然不同的爽朗笑容。
「我是勇者!」
「我是勇者!」
说了两遍。
他表述了两遍,激动地,用手挥舞着,力度很大。嘴巴也在蠕动着。喉结滚动着。还用手指着那披风上的勇字,还炫耀似的提了提手中的长刀,和身形不相符的长刀。
像是个小孩一样的动作。
激动不能自已。
就像在家里一天天要着玩偶的小女孩儿得到了玩偶的表情。
……明明是矛盾的答案。和问题不相符的答案。
意识到被骗了似的,她走了出去。费力地,开始想要出去。
勇者见着她这样,在后面跟着,不再言语,也没有动手。
然后,她就那样前进着。
可刚走到长廊的时候,她就快站不稳了,双腿颤抖着,明明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为什么就站不直了呢,思想行动着,却是支撑不住,要倒下来似的。
那个大叔忽然从后面走了上来,超越了她。然后蹲了下来。做出了动作。
「上来吧。」
一只手敞开,似乎要让她到他的肩膀上。
她想了想。
走了上去,然后坐在了大叔的肩膀上。
和意想之中一样,这个大叔很高大,对于自己来说很高大。
但接近他的时候,她感到了出奇的意外。
他身上的魔力粒子比魔王城里的粒子还要多得多,密度超乎寻常的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魔力漩涡,差点让人入迷。
明明就是一个人类,却拥有连恶魔都不能有的魔力粒子浓度。
「他真的是人类吗?」她又有一瞬这么想。
而细细想起来,他或许也算不上人类吧。
对呢。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是勇者。勇者!
就像传说中形容的,恶魔的另一种天敌,恶魔心中的恶魔,勇者!
不管怎么都不可能胜过。
只要有勇者在,再强的神话都会堕落到深渊当中。
正如神谕,也或许是命运。
她的心中竟然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表述的心情。
那大叔这时却一手轻轻地护着她,一只手拿着那把夸张的长刀。站了起来,然后,双脚一顿地。
轰……
虽然听不见声音。
但那超凡的气势,已经超乎她这一生所见。
他双脚顿地之后,身形陡然拔高,如同飞了起来。
周围的景色神速地划过眼角。
他的身上现出了金黄色的光芒,如同光罩一般。伴随着他身体的拔高,冲向了高空。
天花板在触碰到光罩的时候瞬间破裂。
就像放烟火一样,迅速破碎。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大叔勇者停了下来。然后,把她放了下来,轻轻地,像是放下什么宝物。
她看了看,一下子就知道来到了哪里。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最上位的大殿。那座属于二十一世代的魔王的大殿,她的大殿。
刚刚站定了没多久,那黑暗之中立时涌出了黑色游曳的某些恶魔。
黑色的幽灵。大殿之中或多或少都有的生物。
能力算是高级。
毕竟,那是魔王大殿里的守护兽。
然而,在她还没有回神的瞬间。
又是那白色没有任何仁慈的光芒。
当他慢慢把那过长的刀收回刀鞘的时候,身边已经只剩下黑色的大衣。
以及……
以及……
以及二十一世代的魔王,爱丽丝撒旦。
——换言之,她。
她忽然觉得有种要瘫软的不安。也或许是愧疚。
在自己的大殿之前,自己的子民全数而灭。
这样的打击,比在底层的时候还要剧烈。
愧疚,愧疚什么呢?
就像曾经被勇者毁灭过的历史一样,无需愧疚吧。
那是命运。
可站在这里,看着那些黑色的碎片。
她快站立不稳。
有某种东西如同混乱的龙卷风快把她刮倒。
魔王。
二十一世代的魔王。
恶魔的历史。
恶魔的终结。
还有多少恶魔呢?这国家还有多少剩下?在勇者的面前,怕是没有恶魔能剩下吧。
如同恶魔一般,不,应该说就是恶魔,不留一丝仁慈的杀戮。单方面的强压弱。
但如果说是不留一丝仁慈,身为魔王的所剩余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她看着大大打开的石门,沉重的石门,她从来都没有靠自己的力量推开过的石门。
然后,她走了进去。
壁炉被破坏得只剩下了渣滓。泥土的碎块,像是还没有完成的拼图被人随意地丢掷。
小小的圆桌被破坏了。不少黑白色的棋子落在地上,有的已经扁了。
红茶倾倒在地板上。
不,这些都不重要。
当看到那东西的时候,她疯了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立刻冲了进去。
那东西,或许不应该那么说。
那里,躺着她现在最重要的人。
自从逝去父亲和大哥之后她最重要的人。
那是一具尸体。
冰冷的尸体。
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像是被人用钉子在身上狠狠地钉了几千几百次似的。
惨不忍睹。
里面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了起来,变成了固体的黑色小块儿。好像自动地参加了什么拼图大赛似的,在地上涂画。
那头颅……已经扭曲了。
彻底的扭曲。
从不适合于人类的姿态歪到了另外一个状态。
眼睛大大张着,死不瞑目似的,带着深深的怨念。
黑白色的衣服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她哭了起来。
就像是失去玩具的小孩儿一样的大哭。
声音,混乱,残缺。
比一个小孩儿还有难听……却又让人心疼般的声音。
她感觉到自己眼睛都看不到了。
被什么液体遮蔽了视线。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感觉到一股很异样的不满的,伤痛从内心深处涌了过来。
好奇怪。
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明明,连失去亲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
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
她不知道啊。
也没有什么心情去知道啊。
只是,只是呆呆地那样,眼睛看不到了。
液体不断涌出。
从眼睛中出来,从脸上划过,一部分落进了口中,一部分落在了连衣裙上,一部分滴到地面上,化成了一朵朵细小的白色花朵,融进了黑色的小块儿当中。
口中又咸又苦。
和地上红茶的滋味截然不同的味道。
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地从眼前划过。
黑白色的东西。
她还以为失去的东西终于回来了。
猛地想要动起来。
眼睛眨了眨。
只见到快速而迅猛的手掌落下。
那是勇者的手掌。
然后……她失去了意识,也失去了哭叫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