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你去哪里？」
嘲弄的表情。仿佛智者对愚者的鄙视。
「你知道吗？莱特。有的东西死了才能发挥作用，有的东西死了才具有更大的作用。有的事情却需要时间积累才能发挥作用……你这么着急去那里吗？」
莱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兴奋的语气抑制不住。
「也就是说，现在时间还很充足？你们的宴会要持续到明天！」
「是啊，所以，你不用急。时间还很长，你可以和我说一说，你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让老师我也知道学生到底怎么了？」
「老师……地点是对的吧？」
莱特说道。
「地点——规定就是规定，当然不会错。只是——」
「你为什么不说呢？莱特，不说你的事情，偏偏说恶魔的事情。你那么在意他吗？你那么在意那个地方？你以为……你去了就有什么用吗？」
「有用。」
「有用？但是，你……」
「你以为你过得去吗？」
格尔登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了莱特。
莱特的手准备拿出枪的。
但在那一刻，他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刚才的兴奋不复存在。
声音，颤抖了。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格尔登继续往前面走。
而莱特还是拿着手枪颤抖着，几乎都没有发现格尔登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和自己十几厘米的地方。比肩而立。
「我记得我第一节课教你们的时候，教的是辨别实力的差距吧。」
「是。」
就像是回到了课堂，莱特和小孩子一样乖乖地回答道。双手早已没了力气，软得和煮烂的面条似的。
「那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是第六永远都不可能胜过第五一样。史蒂拉都还记得，你怎么忘记了呢？」
停了一下。
格尔登又说道。
「你，现在还想试一下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好像喝醉酒给自己装壮胆一样。重复着词语。
颤抖着，莱特举起了手臂，用力的，在那一瞬之间同时准备扣下扳机。
「砰」……
枪声。
扣动了扳机。
的确是扣动了。
轰鸣声久久不绝。
然而……
莱特的身子矮了几分，一只脚跪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疼痛。剧烈的疼痛从腿上传达到神经之中。莱特看着老人。
格尔登也举着一把枪，不大不小的，不长不短的，威力不大。指着莱特的身体。
「看来，你真的忘记老师的教诲了呢，莱特。」
「老师真是伤心啊。自己的学生完全不听教诲，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
格尔登沉痛地说道。摇着头。
「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呢？」
「到底是什么呢？」
「你以前可是一个很乖的小孩子啊。」
「到底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莱特！立志要做骑士的莱特！那高傲的骑士。你到底怎么了啊？」
格尔登的身子矮了，蹲了下来，看着颤抖不停的莱特，说着。
「为什么……你不说话呢？莱特。」
莱特轻轻地笑了一声。
手臂颤抖着，枪已经掉在了地上。
身体颤抖着，牙齿咯咯地打架。
脚也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能说些什么呢？老师……你现在不是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吗？因为王是正确的。别人根本不能改变你的想法吧。」
「是啊。王，是正确的。正确无疑。但是——」
「我真的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这里，驾驶着装甲和谁战斗？抛弃了家人，抛弃了梦想，甚至连朋友和作为骑士的一切都抛弃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哈哈……」
莱特笑了一声。
干干的，苦涩的。
「老师……你不知道吗？」
莱特抬起了头，看着格尔登——那个老人。在小的时候他的老师，那个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老师，那个好似知道世界上所有奥秘的老师，那个对学生了如指掌的老师。
「不知道啊。」
格尔登叹道。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你这样蠢笨的人。放下……不，抛弃了一切，只是为了一个才见过几面的人。我真不知道啊。」
「老师真的不知道吗？」
莱特抽了口气。忍受着疼痛。眼睛中燃烧着什么似的。
忽然地，他就那么觉得自己并不感到冷了，身体也不再颤抖。
「是因为勇者是恶魔吧。改变了你，让你变成了不可饶恕的恶魔。」
格尔登这么说道。
沉痛的语气，带着对自己学生的失落和不满。真实的，毫不作假。
「改变啊——」
莱特拉长了声调。然后，他微微调整了姿势，他的手伸了出去。然后，他说道。
——
「是啊。勇者改变了我。」
「他让我知道了其他的东西。」
「这种感情就和王对老师的改变一样。强烈，不可逆转。老师不可能理解不到吧？」
「我理解不到。理解不到恶魔的感情。」
「是吗。我也理解不到。理解不到老师的变化。我只是猜测着……我们的王啊——真是一个伟大的人啊。改变了世界，改变了一切。」
「当然啦。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格尔登自豪的，轻轻笑了。
和面对莱特时完全不同的神情。
好像只要有王在，他就能忘记世界上所有不安的因素。
「老师，现在一定觉得我很难看吧。像个不入流的不良学生一样。」
格尔登没有说话。沉默着。
他知道莱特一定还会说出其他的什么。
事实上，他也感觉到莱特会说出什么。
「老师以前绝不会这样看待别人的。绝不会看低任何人，也不会高看任何人。是一样的，任何人在你的眼中都是一样。你就像是大地一样，接受了一切的学生。可是，现在不同了。所有的都发生了变化。」
「……」
格尔登依旧沉默着。
而莱特还在继续。
「老师也不再是我们以前的老师了。正如我不是以前的我一样。就和老师说的似的，所有的人都会成长呢。成为不同的人。有的会走上正道，有的会步入歧途。然而——」
「走在路上的我们好像并没有细心下来思考成长的道路呢，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道路如何。当走到了一条路上的尽头都还不知道回头呢。」
「要是可能的话，真的想回到那个时候。即使是什么都不懂，也是好的。」
「……可是。」
格尔登、那个老师，沉痛似的又叹了口气。
「可是我们都回不到以前了。因为，长大了是不可能变回去的。正如现在的你一样。当然，也包括了史蒂拉，甚至是……我。」
说着，格尔登看着莱特。
「是吧？坏学生。」
仿佛沉默了一般。
寂静。
过了几秒之后——「是啊……」
莱特轻轻笑了起来。身体似乎是颤抖的，抖动着。
「回不到以前了。回不去了！但是啊，老师……」
莱特大叫了一声。声音沉郁，像是在怒吼，又像是在喊着其他的什么。
「有的东西就算是不回到以前……」
莱特在地上一滚，探出手去，一只手抢起了地上的枪，一只手化作龙爪的模样扣上了格尔登的关节。
「也不会改变的！」
莱特大喊着，仿佛要把什么从内心之中喊出来，传达出去。
尽管他的力量很小，但是，嗓门却能很大。起码，也想要传达出去啊。
「因为，那东西绝不会变化！」
砰。
一如刚才的轰鸣声。
响亮。
余音不绝。
抢过来的枪掉在了地上。双脚瘫软了。
并不是因为双腿被人射击而站立不稳。
莱特的腿上，仍然只有一个洞。
他倒下的原因还有其他——他的胸前被轰出了一个大洞。**的，像是被人测量过，精确。
莱特倒在了地上。
血液从伤口之中涌了出来。
就像是喷泉，不停地，从各个地方涌出。在地上扩展，形成奇怪的形状。
要死。
莱特已经知道，要死了。
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准确地感觉得到在流失。
……血液。
视野快要模糊了。
意识也快要失去。
还不想要死去。还不想。
但身体却是一点都动弹不了。连手指都行动不了。就连思想似乎也被什么阻挡了一样。不能前行。
……说到底，就像第六和第五的区别。第五和第一，学生和老师也是绝对的。
「真是可笑啊。」
「明知道回不到以前，也不会改变结果。还是冲了上来……」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不管你怎么做都不会变化了吗？」
「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去做做不到的事情和不能做的事情吗？现在后悔了吧？莱特……」
莱特睁大了眼睛，看着格尔登。
看着说出这话的老师。
嘴角生生地扯出了一丝笑意。
「后悔……啊。」
「果然吧。后悔了。老师也真是痛心啊……学生走上了错路。不过，到头来，你总算是重新回到了征途了。到了天堂的时候，你不要忘了这心中的心情就行。就算是上帝也会原谅你的。」
格尔登说道。
莱特却笑了起来。
虽然身体被动地不能行动。但思想在这一刻却是极度的自由。
「原谅？呵呵……原谅啊。」
「有的事情不去做，不会知道做不到吧。老师……」
「有的事情虽然不能做，但是，有的时候却是必须得做啊。老师……」
「结果……」
「结果很明确的错了吧。」
「错？」
「错……原来错了吗？或许，真的是错了。因为，到结果来……老师也变不回去了。我也是。只不过啊，老师……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啊。」
「问题？」
格尔登疑惑了。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感到了兴趣。
这个自己从小教出来的学生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类，但走到骑士的位置上付出和收获看在眼里。而变成这样，他也是看在眼里。
虽然的确是变化了……但那一刻的他忽然觉得莱特、他的话很有意思了。
「很重要的问题吧。」
「嗯，很重要啊。其实吧。我一直在想……要是老师是王，那该多好？」。
格尔登的脸忽然白了。
「你在说什么！」
他大怒道。
声音完全不像老师的他说的。行动更是超乎了常理。
——格尔登居然跑动了起来，走到倒下的莱特面前，想要踩踏地面上的男人似的。他已经抬起了腿，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那动作大得几乎是疯了一般，
忽然，像是发生了什么一样。
他倒在了地上，身体有些僵硬的。
「莱特，你……」
格尔登的脸上写着惊诧。
「你……」
「你果然变得令人震惊了啊。」
「可是……还是没有到达啊……老师。」莱特说道。
那个时候。
沉闷的空气之中，落下了冰冷的液体。
在那黑色的天空之下，透明的苍白色几乎变成了纯黑。
「只可惜……还是没有到达。」
莱特无力地说道。伸直了手臂，似乎要触摸什么。但是，触摸不到，那个时候，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起来。
只是依稀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晃动着，似乎是在看着他，惊慌失措似的，泪流满面似的。
还是说……那是幻觉呢。
「你还想到达什么地方去吗？莱特。虽然想到过，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居然也变成了恶魔啊……已经完全超脱了自己意识的控制，即使是死也想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进。」
摇摇晃晃地，格尔登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腿，因为被莱特扣住。
积累下的伤害终于爆发了出来。
所以，他只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莱特居然会变成那样。完全超脱了想象似的，已经不再是他了。
没错……恶魔。
所以，那答案已经不必要再问。
他已经展示了出来。
悲痛的，沉痛的。学生堕落成不可能变化的地步。
「莱特，你已经不是骑士了。你已经变成了十足的恶魔了。」
格尔登说道。
「恶魔……」
莱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尽管眼睛也看不见了。视线失去了。连感觉都变得不甚实在。
但……
「老师啊……」
「恶魔，到底是什么呢？」
「骑士又到底是什么呢？」
——「看来，你终于是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了啊，莱特。既然你回来了……就记住那不变的答案吧。」
——「所谓的骑士，是忠诚的英雄。」
——「所谓的骑士，是为了荣誉而战的斗士。」
——「所谓的骑士，就应该为了子民。为了国家。为了王。」
——「服从王的命。」
——「成为王的盾，王的剑。成为王的一切。为了王，奉献出自己的心脏。」
格尔登叙述着那些话语。
感情十足的，认真的。
而那张大眼睛看着着一切的人却是瞪大了眼睛。
如同死人一样的，灰暗的视线。
「记住自己的梦想吧。虽然走错了道路。虽然被人迷惑了，但那人也快要死去了。所以，莱特，你也安息吧。」
「我的学生。莱特。」
又像是回到了课堂上面。
格尔登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是发自心底。
「……呵呵。」
「那就是骑士吗……」
莱特的笑意慢慢变得僵硬。
伸直了手臂，似乎要说什么似的。似乎要往哪里去似的。
他似乎是看到了广场上面的情况，他似乎是看到了那些在破铜烂铁和被轰炸得破烂的地面上站起来的人群——第六电磁破坏队、第七陆路火枪队、第九火炮队。第二暗杀队。以及……曾经的第五骑士的第五机动队。
手臂颤抖着，僵在半空当中。
而那几秒，格尔登也似是愣了一般看着莱特的动作。
就那么，如同时间凝固了一般。
不变。在地面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停止了动作。
终于……那手落下了。
就像画面的静止被解除之后。
雨落了下来。
夹杂着冰冷的寒气，从天空之上落了下来。
因为被静止了一段时间，积蓄的雨变得更多了。
哗哗的，剧烈的，打击冲刷地面。
让一切都变得不清晰了。
那人的身影。
那人的表情。
以及那残存的声音。
「勇者。……我是皇家第五骑士莱特！」
「小心……」
当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
人们都以为那只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而已。
而那话语事实上，也真是幻觉吧。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场的所有的不相信他是骑士的人——他们都是那么想的。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所知的是——叛徒……终于死去了！
不属于骑士的，在最后喊着那不属于自己称号的叛徒——莱特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