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水也是如此的冰冷。天色也是如此的阴沉。
像是处在从来没有经历过光明的黑暗之中，冰冷，恐惧。
绝望，如同瘟疫一样无声无息地蔓延，虽然说不出来，但有的人能感觉得到，清晰到入了骨头的地步。
原本以为会一直那样持续下去。直到死。
然而，在那黑暗之中，在那模糊视线的冰冷雨水之中，有光亮传来了，那是撕破黑暗的红色光芒，和太阳初升的光芒一样，柔和，却带着某种绝望之中的人最希望的东西。
高大、威武的英雄坐着铁骑，扛着战旗，凯旋而归。
那正是黎明的归来。
欢庆的消息。
喜庆的气氛。
热闹的人群。
比绝望散布时还要快速的欢喜传播在人群当中。
她还记得，当时的一切都记得。
记得那温暖的小手，捏着自己手紧紧的，不放的小手。以及那如同春风的笑脸，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的目光，如同要燃起来的斗志。
「史蒂拉……我要成为骑士。世界上第一位的骑士。」
小男孩那么说道。
诶？
惊讶？不，已经是震惊，不可理喻的地步。
「为什么？骑士好危险的。不仅要对抗恶魔，还要在王的命令下奔波。在可怕的恶魔手下，你会死去的吧。」
那天，她握紧了他的手。
不想放开，她害怕，害怕他走上那条道路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还害怕。她自己也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那是英雄啊。帅气的，世界上最帅的职业！你看啊。」
小男孩说道。
看着那被人群围绕的英雄。
目光之中的期待更加剧烈。
她那一刻就知道了——他已经着迷了，如同被恶魔魅惑一般的着迷，为着某种东西深信不疑。如果为了那样东西，抛弃掉所有的东西也无所谓。
「你真的要去吗？」
她的面色阴沉。
「是啊！我要去！我要成为英雄，成为伟大的骑士！」
「而且……」
小男孩停顿。
他看着回归的英雄后面的队伍——战车。
那车上扯了斗篷，遮住了什么。但并没有遮蔽完全，露出了零碎的手臂，已经干涸了的暗红色的颜色。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人群，天上还没有明亮起来的黑色。以及飘渺的雨丝。
「我有要保护的东西！我再也不想在这种黑暗和冰冷之中继续下去了。」
「……」
「连我也算在里面吗？莱特。」
「笨蛋，你连这个都看不见吗？」
说着，小男孩捏紧了她的手。认真的神色，看着她，眼睛都不眨。
「……」
「如果是骑士的话，保护一个小女孩我还是做得到的，哼！」
「……是吗？明明只是一个笨蛋。」
「是啊，我就是一个笨蛋。但是，我……」
「不用说了。我相信你的，莱特。正如名字一样的，去吧，成为骑士，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骑士，所有人都比不上的……knight！」
「……」
沉默了一瞬。
小男孩夸张地舞动手臂。
「那当然，史蒂拉。我一定会成为骑士的，最伟大的，所有人都比不上的英雄！」
……
「可惜呢，天上的闪电已经不再继续。」
倚着墙壁的史蒂拉喘息着，看着黑色的天空，红色的闪电已经消失，隆隆的声响也不再继续。就如同神话的坠落一般鲜明。
「咳咳」……忽然，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体弯了。
暗红色的血块从口中喷出。
她随便擦了擦嘴巴。站了起来，用力地撑直了身体。
「就算是雷电不再继续，有的东西已经变化，并且会不断变化。但有的东西仍然不会变化。」
「是吧？」
「……第五骑士，莱特。」
「我也没有变化哟。」
……想要告诉你，那一刻我到底是什么心情。
忽然，一个人从旁边钻了出来。
史蒂拉立刻便动了起来，手上闪动着蓝色的电光。往那个穿着铠甲的人身上撞去。
「第八……吗？所谓的骑士。」
穿着铠甲的人也撞了上来，双手舞动着，如同推动了空气，风剧烈地刮动起来。一股排山倒海的强大力量汹涌而至。
史蒂拉当时就被轰了出去。
撞到墙壁上，撞碎了几根肋骨。
然后，落到地上。发出轰然声响。
「史蒂拉，你认了吧，你已经没有后路可走了。」
穿着铠甲的男人说道。
声调阴沉。
史蒂拉笑了。
「真是谢谢你了啊，第八。到了这个时候，还停下来和我说教。真是麻烦的人啊，烂好人啊。但是啊——」
史蒂拉叫了起来，大声的。几乎是喊着。
「烂好人的你……认为胜得过我吗？」
「胜得过。因为你现在已经不是你了，史蒂拉。」
「呵……」史蒂拉笑道。
「你又是你吗？烂好人……什么都会变的。就像站在我面前的你一样！我真想知道如果看着托奇，你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啊！」
「托奇……」
穿着铠甲的男人笑了一声。
语气之中不喜不怒。声调清平。
「她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是伟大的骑士。所以，不管你说什么，都是不能影响到我的，我不会放开道路，也不会迷茫。」
「为了你好，你还是放弃抵抗吧。算是为了你自己，算是为了她……」
「别说笑了。布莱登。」
「为了自己，为了她……你是最不应该说这话的人。」
「而且——你认为第八拦得住第六吗？」
「你还以为自己是第六吗？」
男人看着史蒂拉。笑了。
史蒂拉也笑了。嫣然一笑。确信无疑地。
「当然。因为我就是第六。永远都胜不过第五的第六。」
「说笑的是你吧！史蒂拉。你已经不是第六了。」
「是吗？」戏谑般的嘲弄。
「既然你这样认为，就这样认为好了。但我还是感谢你，出来和我说这些话，还主动来给我开门，这扇门我通过了……第八。」
说着，史蒂拉前进了一步。
身为皇家第八骑士，男人当然不可能不动。
然而，就在他准备行动的那一刻，他发现了，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了。如同僵直了一般，又似乎是麻痹了。连手脚都动不了了。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很麻，连声音都发得不完整。刚才能发出声音似乎都是别人想让他说而已。
他睁大了眼睛。丝毫不敢相信。
——已经和第六差距到这种地步了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底是在哪里！
「再见了，第八。但愿看见托奇的时候，她会笑起来呢。说不定，我会说第六已经能和第四比肩了，但是第八却已经不可能在站到第四的旁边之类的。」
浑身发软。
史蒂拉说完，第八骑士立刻瘫软了。
伟大的第八骑士倒在地上，看着史蒂拉那柔软的身体弯曲着前进的身体。心中震动不已。
刚才明明已经被摔断了肋骨，清晰的声音还记得，他也记得史蒂拉的咳血。这样的她已经再也不能动弹，动一下似乎都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为什么还要前进。
她有什么前进的道理？
前面又没有服从的命令，前面也没有需要守护的东西。
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后，第八骑士明白了。
是因为第六骑士变成了恶魔吧。
有人在命令她。有人在要求她。现在的她，不是守护什么，而是为了破坏什么！
「真是可悲的女人啊……」
他这么想到。话不由地说了出来。
「服从别人命令的悲哀的家伙。」
史蒂拉笑了笑。头也不回道。
「悲哀的家伙……你是这样就认为吗？那你们认为骑士不是悲哀的家伙吗？」
那语气透着某种悲凉，透着某种嘲弄。
忽然，语气又一转。
「第八。你记住，你可以说我不是骑士，但有个人一直都会是骑士。不管如何，都不会变化。记住，一直记住，不要忘记了。不然，即便是到了地狱，我也不会闭上眼睛的！」
说着，史蒂拉进去了。进了那扇大门。
「嘿……说那个家伙吗？一天说着那种话的。可是，你们都变成恶魔了啊。还在说什么骑士啊，你们根本没有资格谈论……」
「如果有真的一个人一直都会是骑士的话……也只能是——她吧。托奇……为了王的命令而死去，达到了预定的目的，让勇者几乎快死了，她是王最锋利的剑，最强力的盾。」
「哎，话说，为什么会想到她……」
「会想到那死去之前的场景……」
连第八骑士自己都奇怪。怎么会对第四离开时带着怎样的表情，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而介怀。
因为没有看到，所以才觉得有些好奇吗？
那第四的骑士。自己曾经最喜欢的……
「王的命令是绝对的，是正确无疑的啊。对，所以，托奇，一定很高兴，一定……」
视线变得灰暗。
第八骑士站了起来，原本麻痹的身体站了起来。
他听到了王的命令。听到了骑士长的命令。
——「第八骑士，进入会场里面。」
然后，他也要进入到宴会，宴会的终局。去见识勇者的死和恶魔的消灭场景。
「是。」
他半跪在地，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放在身前心脏位置。
发誓献出心脏，为了王所存在的骑士。
没有半点怀疑，不会有一丝理由。
第八骑士推门而入。走了进去。
那里，宴会正在进行。进行到最重要的地步。
任何人都知道，只要是骑士都会知道，因为变成恶魔的第六骑士的闯入，一切计划都推前了。
所以，勇者的反应也提前了。
——
发狂似的，勇者大喊大叫，对着身边四处疯狂砍杀。
要死了似的，勇者口中吐出了鲜血，眼中猩红布满血丝。
火焰的光辉激烈的闪耀着，势必要把所有人眼中的恶魔轰成马蜂窝。
因为只是骑士才知道的，因为只有精英才知道的事情。
史蒂拉当然不知道，所有的计划都发生的变化。不变的只有，宴会进行。
所以，在大家的眼中，史蒂拉就像是回归自己主人一样拥上前去。
高兴的，如同看见了目标一样冲了上去。
结果……勇者的长刀挥舞出一条白色的光辉，阻挡了子弹的穿梭，同时……史蒂拉也首当其冲地被砍倒在地。
「嘿嘿，那就是惩罚啊，叛徒的惩罚。」
「该死。」
「活该。」
所有的人都笑道。
看着倒下的史蒂拉笑了，看着被第四骑士用死亡所支付的代价而打回原形和恶魔一样疯狂，暴露出本质的勇者笑着。
原来，勇者的原形就是那样的疯狂，只会砍杀。
那样强大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人类。
踏着脚步，端着枪炮上前遵从王的命令，消灭恶魔，消灭最后的恶魔！
每个人都会是英雄啊，大英雄啊！
「看到了吗？托奇，这都是你所做出的成就哦。」
「所以，你一定很高兴吧……笑起来吧。」
第八骑士也随着人群呵呵地笑了起来。轻轻地，随着别人的声音笑着。
只是，他没有看到，在远方倒在地面上环顾四周的史蒂拉也笑了起来。
奇怪的笑意。对着身边的人，对着第八骑士很奇怪的笑了。
接着，她喊叫了起来。
什么话？
不知道。
那个时候，没有人听到了。
史蒂拉的声音本来就不大。又受了伤害。
而那个时候也只有不断嘈杂的声音在响。
哄笑声，大喊声，想要屠杀恶魔的英雄们在地面上移动，接近王所说的披着人皮的恶魔——勇者的声音。
以及那「恶魔」挥舞长刀的声音，大叫的声音。
是的，是没有人会听得到在那样嘈杂的声音当中那小小的声音。或许她是用尽了力气，但不可能有人听得到的。
尤其是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时间。
就在所有「英雄」不畏惧「恶魔」而走上前去的时候。
勇者站直了身体，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一样，神色变得冷静，收起了长刀。
他快步而准确地找到了方向，走到了旁边倒下的女人身边。
——史蒂拉，他曾经砍倒的人的旁边。
然后，抱起了她。
人群没有管这个，他们在意的是勇者放下了手中的刀。那么，他们更好动手了，不再害怕会被长刀的刀锋扫到，只需要扣动扳机，让子弹朝着同一个方向射击。
砰砰……
不断的枪声。
轰鸣的声音。
史蒂拉动着嘴巴，说着话。
她知道，有人正在听。有人听得到。听她应该说的话，听她最想说的话。
就在那枪声不绝之中。
勇者点了点头。
史蒂拉终于笑了，正常的，满足似的笑了。
然后，那一刻人们都听到了，一个穿透力强大的声音。在那闪耀着蓝色光芒的电磁屏障当中的声音。
「骑士，喊出自己的名字吧！」
喊出了这句话。
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当中。
那是属于曾经的第六骑士史蒂拉的声音。
然后，史蒂拉闭上了眼睛。
「终于……传达到了。莱特，你想要说出的话……」
「而我……这一次一定要告诉你。笨蛋……保护这种话，应该由我来说啊。」
虽然像是没有听见，所有的人依旧围了上来，并且还加入了新的成员，纷纷使出自己的本领。
那第一的骑士，头发雪白的老头儿。
那第二的骑士，传授了大部分皇家骑士「体术」的最强武者。
第三，第七，第八……
但是，史蒂拉仍然带着笑意去了。
她只是想传达出去而已。就像他做的那样，传达出去而已。到最后……都是那样。并不是想要违背王，并不是想要服从命令，只是想要传达出去。只是没有变化而已。就像是莱特一样。
骑士到死都会是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