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姓刘来着”
我相当佩服自己。
居然能在那样尴尬的情况下,默默吃完了冰淇淋。
当然,主要的考量是争取时间思考怎么接话。被揭穿后的尴尬,就此融化在时间里,连我自己都不得不感慨,脸皮居然能厚到这种程度。
几分钟的沉默后,我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一句。
“都怪家里取那个名字,”她皱起好看的眉毛,“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刘墨司南。一般只叫我墨司南就行。”
“不是为了骗你编出来的姓啊。”她补充道。
“复姓吗?”其实我知道,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个复姓。这种命名方式,虽不常见,但我也有所耳闻。
我只是尝试引导对话进行的方向。
“刘是男方的姓,墨是女方的姓,家里希望用这种方式表现男女平等。”
我在平板石头上坐下,她还是和刚刚一样靠着自动售货机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装吉他的斜挎包。
今天的着装是白色衬衣配米色长裙,很适合海边漫步的搭配,应当出现在镜头里,而非我的面前。
她将身前的头发拢到耳后,右手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条头绳。
“那个,你不用去城里吗?”
“今天不用去了,课程结束了。”
“那为什么还抱着吉他呢。”
她,往后,还是直接称呼为司南吧,那会显得稍微亲切一点。
司南如果是在打暑假工当老师的话,那昨天关于“逃课”的争吵,就与之矛盾了。
“其实是为了瞒着我妈,”她停止把玩头发,像是终于放弃了一样说,“她以为我还在学吉他。”
“那每天带着它很不方便吧。”
“怎么会呢?反正去城里上课还要用呢,只是今天出门必须带上。按我编的日期,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的时间。”
有一只鸟突然以极近的飞行高度掠过前方海崖的一角,把我们俩都惊了一跳。
我们同时看向那边,它欢叫着飞远了,我们的眼神又默契地回到远处。
我不敢盯着她的脸,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帆布鞋,两只小腿叠在一起轻轻晃动。
“我说,可以还给我了吗?”她有些为难地说。
“啊,对不起,忘了。”我赶紧从兜里拿出那只打火机,刚刚已经细致地看过了每一处。要是现在有警方搜证,它上面一定只能找到我一个人的指纹吧。
“不是这个,”她嫣然一笑,“我的把柄在你那唉,你怎么比我还慌。”
我突然想起来了,她说的大概是烟吧。
我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昨天的的烟盒递给她。
她把打火机强塞给我,一定是为了应付回家后的检查。
“介意我抽一只烟吗?”她晃了晃烟盒。
“随意。”
纤细的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一只,比手指还要细长的烟。
那个烟盒我也仔细看过一遍了,烟的牌子并不罕见,只是这个系列确实抽的人不多。
这是娇子牌的一款细烟,据说抽起来比一般的烟味道更淡雅,从不沾烟酒的我自然无从得知,不过凭借我对细烟的一贯印象,它确实很像是女人会抽的。
司南叼着烟,一只手探进包里摸东西,我有些惊讶她居然把那么多东西都塞到装吉他的包里,简直就像是多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一样。
她一开始没有摸到,低下头认真查看,本就搭在肩上的长发趁机瀑布般落下。
我看着她的侧脸出了神,青丝后她的脸看起来很白,上面居然没有一点瑕疵。薄薄的嘴唇颜色很淡,我相信那就是她本来的颜色,烟轻轻卡在双唇间,看起来倒像一支pocky一样。
“怎么了?”
她找到了打火机,抬起头。
该死,我刚刚应该直接把我手上这个递给她的。我开始后知后觉地感慨自己的情商。
“没......没什么。”
一想到pocky,我就联想到了另一个画面。
曾拒绝我告白的那个女生,某日被传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她和我们班一名男生,正从两头咬着同一支pocky。
那好像是一种聚会游戏,一群人一起用嘴传递同一支pocky,每次传递就咬掉一段,到最后,传递失败或是不敢再传的人接受惩罚。
那张照片被发到班群后,那个女生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第二天哭着找班上几个男生理论,当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当我看到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和脸上的泪痕时,却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事件另一方的男生,是午休事件中嘲笑我的人之一。
我不愿去想她为什么出现在那样的酒桌游戏中,也不关心那是否她自愿做的事,我只是觉得做作又恶心。
那是我内心深处的傲慢与偏见。
啪嗒。
小小的火苗在她手上燃起,点燃了香烟末端。
随着第一口吸气,她抖了抖头上的长发,让它们均匀落回到肩上。
“我在等你表白,你在等什么?”
“啊?”我措手不及。
“对不起,那个,我没那个意思......”
“是吗?”她有些怀疑地扫过我的脸,那眼神和昨天的中年女人确实有几分神似。
“其实吧,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哦。我宁愿跟一个表白被我拒绝后的人聊天,也不想跟一个一声不响盯着我看了快两周的人待在一起。”
也就是说她一定会拒绝吧,我从其中提取出关键信息,而且不只是两周啊。
我已经注视她太久太久了。
“那就跳过表白和拒绝的阶段吧。”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句话。
“真是坦率。”
她抽烟的姿势很随性,香烟夹在两指间,静默地燃烧,偶尔在唇边过一下,多余的烟雾也很少。我不清楚这是熟练还是不熟练征兆,但是看着她抽烟的感觉,与看着港口泊船的中年男人,或是校外网吧门口的浪荡少年都不同。
“你觉得我会用什么理由拒绝?”她问。
“不知道,没想过这些。”
“这样啊,原来男生真的不会想后路啊。只用把喜欢说出来就好了吗?”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因为喜欢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说出来的话,也只是认为对方有资格知道而已。”
虽然也有自己心里忍不住的原因,也有怀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原因。
“那为什么‘我喜欢你’后面总是跟着‘请和我交往吧’这样的台词呢?”
“那是日本动画吧,我们这边的说法应该是,做我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这种说法。”
“啊对,抱歉,我看的动画不多。”
我的话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自相矛盾,如果表白只是为了表明心意,那后面那句话又是什么东西?不过她也有些语无伦次,我想不通这和看的动画多不多有什么联系。
“噗呲,这都聊的什么跟什么啊。”她嫣然一笑,将燃尽了的烟头远远地投向垃圾桶。
一个完美的三分投篮。
“对了,表白的时候,一直用的都是喜欢,喜欢和爱,到底是怎么区分的呢?”
我其实很诧异,司南居然能和我一起,在这么个男女生间难以出现的暧昧话题上扯这么远。
午后的阳光照在我身上,她靠坐在自动售货机的阴影里,影子里她的肤色也不见得变深,反而显出一种冷艳的白。
我想了想,决定按真实的想法说。
“喜欢和爱不一样。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说给别人听更像是鼓励和支持一样。爱的话,更沉重一些吧,会让人觉得有负担。”
喜欢是一种给予,而爱是一种索取。
当一个人说“我爱你”,他其实就已经在你身上强加了一种义务,必须回应他的义务。
“喜欢是一种给予,爱是一种索取。”
海鸥的声音如此清晰地掠过我的头顶。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那么直接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而且是,在我心里想过的,从未告诉过别人的一句话。
“这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她第一次表白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我很爱你,在一起吧’。真肉麻,是吧。”
如果上一句话只是让我醍醐灌顶,那这句话,就让我带着震撼的余韵坠入冰窟。
“是,男朋友吗?”
原来如此啊......
“不,是女朋友。”
她伸出右手,手腕上的发圈格外显眼。
高中时有一种说法是,男生会把女朋友的发圈戴在手上,以此表明自己的身份。
“本来我以为,这些事会一直烂在肚子里。说不定哪天就会忘了,也说不定哪天会把我逼疯。
但是遇到了你,真是非常巧合,要是讲出来或许会好一些吧?”
她看向我,眼睛里带着某种询问的意味。
那时候,我的脑子里却出现了一个最毁气氛的想法——她该不会要告诉我,她其实是个性别认同障碍的男生吧?
阳光随着日轮的移动偏转了方向,逐渐照出她的小腿和裙摆的边沿。
她大方地将两条腿伸直,在阳光下,连脚踝都泛着少女洁白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