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房间后,我迅速地把房门甩上。
然后才伸手摸了下裤兜。钥匙还在里面,太好了。
在以前,上述两个动作应该是反过来的。
我急匆匆地走上门前的下坡路。迈着竞走一样急促的步伐,我快速走到了坡底的纪念品商店前。
朝着往南的方向跑了几步,我把头转向左边,向着大海的方向。
如果是晨练的话,现在已经太迟了,往日清晨里跑步的老大爷在这个点,都已经坐在棋牌室开始码牌了。
不过那只是往日的情形,刚刚走到坡道下方的路口时,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北边的棋牌室拉门大开着,还有人正从里面钻出来。
那人是棋牌室的老板。
而棋牌室的顾客,则早就先一步赶到了海滩上。
他们围着的,正是我火急火燎赶出来的理由。
刚刚,我收到了司南的信息。
“速来海滩!”
“重大新闻!”
我的天呐!
那东西庞大的身躯无法被围观人群完全挡住,在他们头顶,我看到它露出的黑色的皮肤。
那是一头搁浅的鲸。
“林杰!这边。”
我听到她轻声呼唤我。她从人群右边钻出,向我招招手。我赶紧踩上沙滩走到她的身边。
司南在鲸鱼右侧占据了一个能看到鲸鱼全貌的位置,她抽出一只脚,示意我站上前仔细看看。
我踩上她刚刚占据的位置,见我的脚踩上前,她才完全从人堆里抽身。
她毫不避讳地贴着我身边钻出人群。一股熟悉的香味混着海风的气息涌入我的鼻腔。
今天的海风,味道要比以往更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鲸鱼的缘故。
鲸鱼的整个身体都卡在沙里。头部的大部分完全露出水面,在干燥的沙砾上压出了一个凹坑。剩下的身躯也只挨着浅浅的一层水面,大部分还是暴露在阳光下,被晒得像是雨衣表面干掉的橡胶皮。
视线从刚好泡在水里的尾部一路上移,粗略扫过它庞大的身躯,在头部,我看到了它巨大的眼睛。
像是一颗镶嵌起来的巨大玻璃球,在补满褶皱的眼睑下,混浊的眼球无力地反射着阳光。
“鲸鱼果然是有眼睑的。”我轻声说。
这头鲸鱼体长绝对超过了20米,背部呈现鼠灰色,凭借肤浅的阅历,我猜测它是一头蓝鲸。
“我比较在意它没有眼睫毛。”她在我身后说。
“开什么玩笑!鲸鱼身上怎么会长毛啊。”我想到,她在来夏桃之前,一定生活在一个远离海岸线的地方。
“让一让,让一让。”
我听到有男人粗犷的声音。我回过头,恰好随着人群后退,包围圈裂开一个口子。
四个男人拿着水桶和破布走过来。
其中有一个是镇上派出所的人,我以为他们 现在一定在为了寻找失枪而努力。
其余三个人都是镇政府里的熟面孔,特别是为首的那一位。黑瘦的中年人一手提着两只桶水,正大踏步地走在几人前面。
他脸上的皮肤也很黑,精瘦的手臂和脸颊都大致能看出骨架的形状,但他坚毅的眼神里力量十足。
“镇长。”
“镇上。”
……
好多人自发地打招呼,提着水桶的镇长轻轻点头致意。他低头时我看到了夹在左边耳朵上的香烟。
“乡亲们,帮个忙,把这些盖在它身上吧。”镇长大声对围观的人们喊到,声音洪亮得像是那年在夏桃中学入学仪式上的演讲。
虽然大家都知道,在权力层面上,“书记”两个字是要压“镇长”一头的,但这名镇长在夏桃的号召力,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围观的男女老少迅速接过那三个男人手里的东西,那些有的是旧衣服,有的像是床帘,有的像是地毯。
大家一起围绕着蓝鲸的身体,把所有的布料盖在它背上。
由派出所的那个男人指挥着,大家留出蓝鲸背上的两个出气孔,给蓝鲸披上了一件满是补丁的“衣服”。
我和司南也出了一份力,对面的人将床帘甩过鲸鱼的脊背,我们踮着脚,将卷起的部分拉直,尽可能大面积地铺在鲸鱼身上。
一边做着这一切,镇长和几名男人用桶装满海水,淋在盖好的布料上。
对于鲸鱼背上太高的位置,他们只能用泼水的方式将桶里的水倒上去。
这只是初步的保湿措施,看今天的天气,这些水分说不定连两个小时都撑不到。
人群闹哄哄地提着意见,镇长想了想,决定听从几名老人的话,在沙滩上给鲸鱼搭一片遮阳的棚子。
我正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司南戳了戳我的肩膀,示意我跟她走。
我们离开海滩,向南边散步。
阳光照在银灰色的防护栏上,偶尔经过护栏上钢钉的圆型钉头反射,看起来十分刺眼。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鲸鱼搁浅。”
她走在我左边,步伐和我一致,但迈出的是不同的脚。我心里惦记着男左女右的规则,却又想到我们是靠着道路左侧步行,右边是车辆行驶的道路,反而不安全。
那么由我站在右边应该是更为绅士的选择。
“我也是第一次见,”我说,“但应该以前发生过。”
“嗯?”
“那是一个传说,虽然传说的名字跟夏桃无关,是和海那边的镇子相同。”我指着前方海崖的方向。
她有些不明白地盯着前方,往前走了两步后,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直白地告诉她。
“哦!”,她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是海市镇吧?难道是和海市蜃楼相关的传说?”
“是又不是,因为夏桃的传说只有海市没有蜃楼。”
我看着前方的路,偶尔转过目光看她,尽量保证一种不显得尴尬的频率。
虽然我很想把目光一直聚焦在她的身上。
她又换上了高中那一套校服,红色的短袖衫,黑红配色的格子裙。
她白皙的脖子下,短袖衫的领口有一颗扣子。一中男生的校服上身是相同款式的白色短袖衫,领口比女式校服多一棵扣子。
或许是因为,女式校服那样设计的话,两颗扣子全部解开,露出的肌肤面积就有些太大了。
说起来,高三时,学校曾经提出过一套新式校服的方案。女生的夏季校服是黑白色为主半袖,下身是纯黑色的齐膝短裙。
我曾有幸见过那套新校服的概念图,不得不说,看起来非常的亮眼。时髦值不知道甩了其他学校清一色的运动服几百个档次。
可惜后来这个新方案没有被采用,因为有老师提出,新校服的设计借鉴了太多日本JK的元素了。
那套新校服的设计中,半袖衫上就没有扣子,而是在胸前有一个黑色的蝴蝶结。
这样想着,我不经意地瞥见她解开的扣子,阳光下的她就像在发光。
“嗯?你不打算继续讲吗?”她转过头看着我。
我赶紧收回了视线。
“夏桃以前是一个小渔村,这个知道吗?”
“嗯。”她一边说着,一边扣扣子。
完了完了完了,我这不还是暴露了吗。
我强装镇定地继续说:“过去的人打渔的时候,偶尔会遇到海上的幻象。很多目击到幻象的人被诱骗到陌生的海域,最后因为事故或找不到来路而丧命。那些海面上的幻象就是海市。”
“这跟鲸鱼又没关系啊,而且海市蜃楼哪里都有。”她的扣子扣好了。
“刚刚说的是比较真实的部分”,传说实际上还有完全超现实的部分,“在夏桃的传说里,海市是一只巨大的海怪。它把渔船引过去以后,就会现出真身,然后和船上的人对话。”
“对话?”
“是的,它会问渔民一些问题,渔民不能如实回答,不然就会被海市吃掉。撒谎被发现也不行,因为那也会让海市发怒。被海市吃掉的人,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停下来润了润嘴唇,然后继续说:“被海市吃掉的人,灵魂会变成海里的鲸鱼。向夏桃的方向一直游,想要回到岸上,最后他们会因为搁浅死在这里。”
又一只鲸鱼搁浅了,不知道这一次,是谁命丧海市之口,或者说是,葬身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