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近夏日的海边小镇跑去爬山的人一定脑子有问题!
夏桃作为传统的海滨景区,旅游业却一点也不传统。
夏桃的旅游旺季分为大和小,小旺季在每年七八月份,正值暑假期间,这和其他沿海地区相同。
而夏桃主打的特色旅游业,主要是为了迎合每年年底的大旺季。
夏桃人抓住了许多现代人想去温暖的地方过冬的心思,在这方面的宣传上下足了功夫。
镇上众多的民宿,正是为了等待冬日里拖家带口来避寒的北方游客们。
现在正是小旺季还没到来,可以独享夏日海景的最佳时候。但是却有两个人放着好好的海不去,执着地向远离海边的山上爬去。
“呼......”她在前方呼出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上一次爬山......哈......还是初中老师组织的春游。”我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说。
“加油啊,马上就到顶上了。”
说来惭愧,在半路上,我就已经跟不上她的节奏了。
上山的路几乎全是陡峭的台阶,台阶没有人打扫,上面落满了树叶,还有许多杂草从石阶的裂缝中钻出。
我们在路上,曾有意避开那些顽强的小生命,走到后面,渐渐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站在比我高的地方,小腿上凛冽的线条画出没有一丝赘肉的轮廓。以前没有注意过,那双腿的腿型太过精致了,至少得有两三年的舞蹈基础吧。
不过我现在更怀疑她是不是练过田径。
我撑着一棵从路旁斜着长到路中间的歪脖子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听说,对刚熟悉的女孩子,这边的男生会邀请她们去游泳……游泳对这边的孩子来说,应该是和看电影一样普通的社交活动吧。”她虽然看似轻松地说笑,剧烈起伏的胸口和脖颈上的汗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反正不要一起爬山就对了。”她又说。
啊,可是刚刚明明是你提的上来看看。
“你会游泳吗?”我问道。
“不会。你想谋杀的话可以邀请我。”
“我也不会。”
“唉?海边长大居然不会游泳?”
“反正就是不会。”
实际上,是因为父亲离世得太早了。夏桃的孩子,绝大多数的游泳启蒙都是父辈,而在我还没长到可以下水的年龄,父亲就出了意外。
往后,在家里过分的看管下,我又失去了和同伴们一起溜进海里游野泳的机会,不知不觉,就成了一只纯粹的旱鸭子。
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了这条漫长台阶的尽头。
只是这条台阶的尽头,向着左边拐个弯,新的石阶仍在向上延伸,看不到尽头。
“这鬼地方真的是给人走的吗?”她也终于忍不住抱怨。
我们达成了共识,不能再往上走了。
可以把天聊死,但不可以在路上累死,还有大学要读呢,不值得。
我们在拐角处,看着山下,从这里能看到夏桃镇的全景,这次,是和海崖那里不一样的,包含了港湾区的全景。
错综复杂的道路网络,每一个道路围起的几何图形里都挤满了房屋,正像是石阶上的杂草从裂隙中钻出。
水泥的颜色,在群山环绕间如此突兀,当这种不属于自然的灰色聚集起来,城镇中那些偶然的绿色反而成了笼中困兽。
灰蒙蒙的街景延伸着,在大海的面前戛然而止。一切自然的、人造的、喧闹的、沉寂的,都在蓝色的一片**面前收敛了。
风北边吹过来,这是不同于来自海面上的风,它在山间穿梭着,激起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海潮。
涛声包裹了风中的我们,苍翠的绿色海浪在我们脚下的树林中扩散。
恍惚中,我听到从亘古流传至今的歌声,那是叶浪风穿过叶浪的声音,是混在山的潮汐与海的潮汐之间的旋律,千百年间,夏桃的人们就是听着这样的声音长大的。
到最后,它们也在这样的歌声里死去。
奶奶过世那一年,我们走着北边的山路送骨灰盒到海音寺,在那条路上,我也曾听见这样的涛声。
还有爸爸,他什么也没有留下,但是,埋葬在海底的他,也一定听到了海潮里的歌声吧。
夏桃不会挽留任何人,只是平等地爱着她的每一个子民,就像她的歌声是那样一成不变,不为谁的出生而喜悦,不为谁的离去而哀伤。
夏桃不会挽留任何人,现在,快要轮到我离开了。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伤感。
我不知道司南是否从涛声中听到了什么,应该是没有吧。她终究不是夏桃的孩子,即使是夏桃中学的烟花,大概也没有算上她的那份。
她在风中唱着另一只歌,陌生的歌。
“已经离开了这么久 已经习惯了新的生活”
“你在离我很遥远的城市 写着没有我的故事”
“渐渐我也学会孤单 渐渐渴望有一句晚安”
“我在陌生城市的地铁站 终于弄丢了你的雨伞”
......
风停了,歌声也戛然而止。
“司南......”
“今天没带吉他,下次可以弹给你听别的歌。”
原来如此,夏桃的声音是伴奏啊。
“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
我在她面前站得笔直,比在小学的升旗仪式时还要直,比在中学毕业典礼上上台领奖时还要直。
我知道,这是我此生仅有一次的机会了。
“我喜欢你,对不起,无论如何我都想亲口说一次。”
人与人的相遇,究竟是多么渺小的概率。
“而且,远远不止一天两天,也不是从两周前开始的。”
所以,有些事,不做是不行的。
“我从两年前,就一直一直看着你。”
要多用力地喊出每一句话,才不会辜负每一次相遇呢?
“我喜欢你。”我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
“你说了两次了。”
渐渐地,我低下了头。像个在老师的办公室等待训斥的孩子。
我的视线越来越低,她的身影一点点退出我的视野。我看着脚尖上的灰尘,看着脚边的石板间钻出的杂草。
一双手突然伸到我的胸前。
右手上的白色发圈,每一节上突兀地画着瞳孔,看起来就像串成环形的一圈眼球。
那双手停在我的衣领上。
唉?
她在帮我扣第一颗扣子。
天知道我在翻出这件衣服时在期待些什么。
我穿着高中时的校服,是和面前的她配套的校服。
去掉胸前的校徽,这就是一套设计完美的情侣装了。
“你没有说后半句哦。”
“不......不需要了。”
“因为喜欢是一种给予?”她扣好了扣子,后退了一步,就那样盯着我。
“嗯......”
“那我就接受,”她突然笑了,“你没说出来的那半句话我也接受。”
我呆住了,我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她在两步远的距离,背着手,像是等待我的反应。
她的手从身后伸出,那个奇怪的发圈被取下来了。
她撩起长发,用发圈将她扎成马尾。
我仍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这就是,惊喜吗?
“不过,现在还没完全答应哦。明天,明晚来看烟花吧。”
在这几天里,因为被她的事占据了太多思绪,我几乎要忘了,明天是出成绩的日子。
“好。那你会拒绝吗?”
“不,我还是会答应,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她的马尾轻轻摇曳。
“我要去杀死一个人。”
她从单肩包里,拿出了一把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