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行驶于午夜的荒野。
这是承载着希望的列车,将背井离乡的人们送往那没有归途的终点。白天吵闹着的人们此时都已经安静下来,瘫倒在各自的座位上,呼吸深浅不一。他们似乎梦见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梦见。有人嘴角微微扬起了: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还在月台上向他挥手告别的女友。
习性带着一种可怖的力量,它能将一切事物变得稀疏平常。例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人们为了适应环境养成了这种习性?还是造物主无意之间的恶作剧?然而,总是会有些叛逆者去思考这些问题。少年便是其中之一,比起空虚躁动的白日,他更喜欢深沉寂静的黑夜。
是的,少年此时仍旧没有睡去。他靠在窗户旁边,转头便能看见快速变换着的景色。那是辽阔的大地,——明月撒下淡淡的银辉,笼罩着这片原野。杂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着,望不见人烟。远远的视线尽头,是覆盖着雪的山脉。这是少年不曾见过的,别样的景致。
这就像是他梦中的风景。
少年出生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中,见惯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流转的霓虹,却不知世上还有这等景色。他抬头望去,便是漫天的星辰。夜空仿佛成了一张空白的画纸,繁星便是点缀于其上的墨迹。这是没有被黑烟污染过的天空,月是上弦月,像极了盈盈笑着的少女的唇。
他的眼神清澈极了,仿佛没有接触过世间的一切苦难似的,像新生的婴孩一般,不断的眨巴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未知的事物。他的着装却有别于他的纯真,在人群之中显得略有些特立独行,分明是初夏,少年却穿着大衣,口罩墨镜,帽檐拉得很低。
也许他的本意是让自己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起眼,却不想更加引人注目了。好在北方有别于温暖的南国,即便入夏,空气仍旧有些阴冷,这种不符合时令的打扮倒也无可指摘。他是从家里逃离出来的,未曾与任何人提起。带上提前准备好的车票与零钱便出了门,踏上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孤独的旅程。
月紧随着列车,让少年想起孩提时期,他曾问父亲:“为什么月亮要跟着我们走呀?”,父亲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着:“等到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少年长大了,他曾经认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已经褪去了神秘的面纱。然而……
啊!啊……
少年轻呼出声,他总算理解了“千里共婵娟”所饱含的是怎样一种情感。也许也恰好是这时,也有人与他一同注视着这轮明月吧。即使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尽管不认识对方,彼此的心情在此时却是相通的。在知晓了这种情感后,少年是喜悦的。同时却又有些忧郁,这是他对于生命的思考,也是对于生命的叹息。他清楚着,月光会长久的笼罩这片土地,而自己只不过是这片土地的匆匆过客罢了。可……他因此也想要留下些什么。
他朝那星空伸出手去,碰到玻璃车窗,便惊觉已抓不住那月亮了。并非单纯物理意义上的隔绝,更是精神上的。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升起,静静地揪住他的心,这令他有些胸闷,呼吸都不大顺畅了。也可能是车厢里太沉闷的缘故,他环顾四周,窗户都紧闭着。人们因呼吸吐出的浊气带着温热,少年稍微打开车窗,好让夜晚的凉风灌进车厢。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是离家的愁绪吗,是对前路未知的恐惧吗,还是因为小小的冒险而激动不已?也许这些因素都有吧。白天急匆匆的出了家门,他向来喜欢给将要做的事留有余地。可真到了行动的时候,还不等大脑细细思考,身体就已经开始向前踏步。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这辆列车上边了。现在夜深人静,他才有空闲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前进!我们只能前进。
父母虽然很晚才回家,但是这时应该也已经发现他的失踪了。他摸了一下揣在兜里的携带手机,在出门的时候就将其关机了。理所当然,没有响起电话铃声与短信的提示音。他们真的会在意吗?少年想象不出他们慌乱的情形。
我会回去的,回去之后会被怎么说教呢?他不清楚,至少现在……
他此行,是为了与网络上认识的朋友见面。网络此前一直是少年的精神寄托,只有在那儿,他才可以畅所欲言,尽情的展露自己的内心;只有在那儿,他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平等的与其他人交流。网络于他而言,正如那皎洁明月一般,超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将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来我这住上一段时间吧。”听闻少年想要离家出走的想法,一位网络上的朋友便如此对他说道。少年并不是毫无防备,但是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这位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地址以后,少年就出了门。
至少,他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
少年沉浸在夜色当中,意识逐渐昏沉,却毫无睡意。脑海中的想法杂乱,总是没有办法停下思考,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录影带那样回放着。乘务员在这时来到了这节车厢,手电筒晃荡着刺痛着少年的眼睛,他用手遮挡住强光,身体稍微前倾,轻声问道:“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乘务员略微有些疑惑,不知是惊诧于对方的打扮,还是在意为何这时对方仍未睡去。很快回过神来:“热水还是冷水?”
“冷水就可以了。”
“好的,请稍微等一下。”乘务员转身,快步离去,过了一会递给少年一个纸杯。
“谢谢。”少年接过,只是握在手中,却没有喝。他的手很烫,透过纸杯能感受到微凉。与夜风一样,这使他冷静了不少。他开始抛弃思绪:只要过了今晚,世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吧。他仅仅是这么想着,不安的情绪就被一扫而空,开始默默的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