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爽的秋日午后。
我略有些怠惰的呆在学校的天台,慵懒的趴在栏杆上,看着操场上活跃着的一道道身影,汗水不断被挥洒下,鲜艳的闪耀着,这是有些浑浊的透明液体。每次体育课,我都会偷偷溜出来,比起激烈的运动,还是静静的呆着更适合我。我从小就不爱运动,与其说是不爱运动,倒不如说是厌恶运动之后出汗身上那粘稠的感觉。虽说已是秋日,却仍有着些许末夏时候残存下来的余热。
不过对于不运动的我来说,这依旧是凉爽的秋日。有些时候也会想到,身体孱弱的自己,我对此感到有些自卑。
大卫雕像。
我无意间想起曾在美术课本上看到的照片。那成熟的,毫无顾忌的展现自己的男性肉体,那无疑是美的,竟然使我有些嫉妒,我就又觉得人真有趣,还会和石像一较长短。我每每望见镜中自己丑陋的面容,便觉得有些许陌生,仿佛那并非长在自己脸上一般。褐色的雀斑格外显眼,密密麻麻,令人生厌。于是我就朝着镜子做鬼脸,脸越来越扭曲,我越来越恍惚。我的精神就在一瞬之间脱离了肉体,从客观的角度看待这一切。那只无力的手攀上脸庞,有时遮挡着嘴巴,有时**下巴,有时挤压鼻子,这并非自虐或是自我欣赏,而是单纯的作为旁观者看待。
我一直都认为,人的精神是能超越皮囊的。但是,这就好像是无力的辩解,我越是思考便越觉得虚妄。肉体是一个人的标志、象征,当我看到某副面容,就能够认出对方。然而精神却是无法被直接观测的,我们通常是先有对外表的评价,才会有对精神的评价——至少现实生活中大多如此。这是主观的认知,通过客观的——例如从其他人口中听说,某人的作为、习性,乃至品格,这些也能让我们对别人的精神作出评价,但这毕竟是客观的,真实性也有待考究。
认知的过程里少不了评价,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总是要从多个角度去观察。我本不想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人的看法并不会对我的本我(我的精神)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即便心里清楚这一点,理解和接受自己的外貌,却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我又想到有些伟人,也许他们外貌并不出众,但是至少他们的精神战胜了肉体,在此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从中联想到自己,便惊觉自身的精神也并不完整——该说是混沌吗?充满了各种阴暗的情绪,我不厌世,却对除自身以外的一切感到鄙夷。
少年的感性,是无法抗拒的精神力量,如洪水猛兽,摧残人的理性。
我也因此变得不爱社交场,不爱与他人交流,甚至在体育课这种需要展现外在力量的场合,我都下意识的选择逃避。同学们总是无心的开着恶劣的玩笑,他们以为自己风趣,却不知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无形间刺痛着他人的心。若是不在意别人的话也倒罢了,竟连自己也那么认为。比起嘲弄,对自我的否定更使人痛苦。“这和外貌无关,我是因为自己的整体而卑微。”我想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为自己开脱,然透过镜子看到的,我肮脏皮囊下拥有的,是污浊的灵魂。我不愿意承认,自身的浅薄。
除了在学校以外,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独处。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不愿去学校,在家也能够自主的学习。与他人交往的过程中,总是需要谨言慎行的,每当我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时,都会觉得身心疲惫。
因此我尽可能的保持最低程度的社交,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和别人搭话。或是别人主动找我谈话,我出于礼貌也会回复一两句。实际上,这种做法非常有效,至少表面上,我和其他人保持着不深不浅的友好关系,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比起和其他人相处时的疲倦,一个人时总是显得自在又逍遥。然而,在社会的大环境下,与他人交往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孑然一身是难以存活下去的。正因如此,独处也成为了我逃避现实压力的工具,但也仅仅是工具罢了。
而在某些时候,独处却又使我心悸。这时我想到的大多是遥远的未来,那是我不复存在的世界,我无法拥抱,乃至于连感知也无法做到。我对这个世界而言已经湮灭,世界对我而言成了缥缈的存在。世界之美……并非人之美,人类是多么渺小啊,像是虫蚁,逐渐将世界啃食殆尽。我从心底对人类感到轻蔑,他们大多不自知,仅仅是活着就已经很累了。这并不是什么能够责怪的事,轻蔑之余也为自己而感到羞耻。
无可否认,也正是因为清楚黑暗的一面,才更加能够体会到光明的美好。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去探寻、了解了。
我叹了口气,不再看他们。而是靠着栏杆盘腿坐下,翻弄起了带上来的消遣用的小说。我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每当这个时候,即便外界再怎么喧嚣都影响不到我,我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闲暇时光是不可或缺的,这好比最后的净土,是每个人都应该守护的东西,如果连这片净土都失去了,那么人活着倒也不如行尸走肉了。语言是很神奇的东西,虽然是抽象的符号,却能将具象化的事物展现在人的眼前。因此,阅读是闲暇时光很好的派遣方式。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能够接触到遥远的,非日常的人或事,这正是阅读的魅力所在。它能将细枝末节和人物的心理详细的描写出来,这是影视剧不能及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去做的事情吧,就算是午睡,也能让我感受到无比的幸福。其实快乐很简单,它是日常生活的每一件小事,使你愉悦,那就能称作幸福。不用过于复杂的思考,让身心都放松享受当下,这就是自在了。我想,我会在一个明朗的午后,看着窗边摇曳的枝叶,阳光慵懒的洒进房间,我趴在书桌上,静静的睡着。这种景象,光是遐想就足以沉湎。
停滞的时间,流行的云,悬在半空的太阳洒下的明晃晃的阳光,淡淡的不知道是什么花绽放开来发出的香气。这些事物如同刻板印象一般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挥散不去,它们是抽象化的某类概念。
“你也喜欢看《无法抵达的明天》?”
不知看了多久,有道声音如惊雷一般在我的耳边炸起,我直愣愣的抬起头,望着来人。我从未想到在这个时间点还能遇见别人,因此感到些许意外,仅此而已。
来者是位女孩子,从她系着的黄色领结可以看出她与我同年级,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亲和的魅力,看上去是个开朗的人,不过我对于这种人反而不擅长应付,因为他们总是喜欢自说自话,虽然是出于善意并没有错,不过我希望谁都不要与我扯上关系这样才好。
不过,既然已经被问了这样的问题,不理对方似乎也有些不礼貌,于是我开始思考,虽然不知道能否算是喜欢,至少这本书能够从我将枯燥的现实中暂时脱身出来,进入一个未知的绚丽多彩的世界当中,这足够成为我喜欢这本书的理由吗?我不太清楚对方问这话的用意,但是我想我确实是喜欢它的。
“我觉得这本小说很有趣。”虽然在脑海里自问自答了一番,但是话到了嘴边又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了。这也算是一种逃避心理么?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喜好,我想要将心灵深深隐藏在任何人都伤害不到的地方。刺猬的腹部是柔软的,所以它们用尖刺武装起来保护自己,我觉得自己和刺猬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齐易很不错呢,他写的小说故事不但生动有趣,也很好的兼顾着文学性,每次读到那些句子都如同在品尝蜜露一样,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了。除了这本你还读过他的其他书吗?”
女孩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事情果然会演变成这样,到头来还是对方在自说自话,其实我多少也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因为我也很喜欢齐易这个作家。偶然读到他的书还是在初中的时候,到图书馆借书,看着书架上的书名,不知为何就是让人提不起劲,俗套,不管自己还不了解内容,但就是觉得在那里大部分的书就是俗套的。我隐约的感到了自己怀揣着自负的心理,因此更加苦恼于自身了。但是无意间瞟到的《方舟奇谭》,试着读了以后就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这本书与这个作家。
不,一切都不是偶然,我坚信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是无数个名为“人”的单位碰撞的结果,包括我今天遇到这个女孩,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吧。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迷恋上了这个女孩,无法言表的喜悦和纠结复杂的心情在我脑海里萦绕着,我从来都不喜欢少女漫画,我觉得会喜欢少女漫画的人都很轻浮,满脑子都只剩下恋爱,不过我现在多少也能理解这种感觉了。
“我的名字叫做李清平,你呢?”女孩向我伸出了手,她的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喜悦,我不禁屏住了呼吸,眼睛是心灵之窗,我在里面看不到一丝阴暗污秽的事物,真的存在这样纯洁无瑕的人吗?我不知道,但是我乐意与她成为朋友。不仅是因为对方有着与自己相同的志趣,也是因为她愿意与如此不堪的自己搭话。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将我从这份泥泞中拽出来吧。
我回握住她的手:“我叫宁远。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宁远。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